“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隨著胡錫進加入為聯想和柳傳志辯護的行列,由司馬南發起的這場以聯想為具體目標的輿論戰,有可能發展成一場新的關于國有資產流失的大討論。說是“新的大討論”,是因為這樣的大討論已經進行過一次了。上一次討論發生九十年代末至新世紀初,在反對新自由主義的“非主流經濟學家”和奉新自由主義為圭臬的“主流經濟學家”之間展開,高潮是2004年的“郎顧之爭”(即郎咸平和顧雛軍之爭)。當年,自稱或被歸為“非主流經濟學家”的學者有:楊帆、左大培、韓德強,楊斌、高粱等,他們一直對經濟改革中出現的侵吞國有資產現象持強烈批判態度,對只強調經濟增長和對外開放,忽視國家安全的趨勢憂心忡忡。
【“非主流經濟學家”左大培】
從九十年代后期開始,“非主流經濟學家”就一直以寫文章、辦講座、召開研討會的方式,在這一領域進行斗爭,但因為兩個因素,他們的主張一直不被公眾所知曉。這兩個因素,一是主流經濟學界擔心失去話語權,更擔心爭論會引發公眾對國有資產流失的警覺與憤怒,所以對“非主流經濟學家”的批判一直不予回應;二是主流媒體界也一直刻意封殺“非主流經濟學家”聲音,從來不報道他們的觀點和活動。郎咸平的歷史貢獻是,他對顧雛軍“低價并購國有企業導致國有資產流失”的質疑,使得這樣的問題第一次登上媒體版面,成為公共事件,主流經濟學界和媒體界對國有資產流失的輿論封鎖就此被打破。而郎咸平所以能夠發揮這樣的作用,又和這樣兩個因素有關:一是他的臺灣、香港學者的特殊身份;二是顧雛軍不知死活,居然跑到香港法院去起訴他,使得這一事件繞開輿論封鎖,登上了社會新聞的版面。諷刺的是,郎咸平恰恰是主流經濟學界的一員。那個時候,他每次開會或者接受媒體采訪,都要首先強調自己不是“非主流經濟學家”,他是認可國企私有化的,只是主張吃相不要那么難看,價格不要太不合理而已。2014年,我曾經在郎咸平親自主持的財經節目“郎眼財經”中當面和他辯論,郎咸平認為應該將國企私有化,而我則認為國企的問題主要在管理,是“委托-代理”的鏈條過長所導致的,不在產權,當務之急是恢復國企的人民性。無論如何,通過“郎顧之爭”,郎咸平儼然成了國民英雄,風頭一時無兩,但我認為,這其中的大部分榮譽,應該屬于長期堅持斗爭的非主流經濟學家。
這場爭論,在2004年8月以后達到高潮,事實上成了八十年代之后的又一場思想解放運動(即從新自由主義教條的禁錮中解放思想),直到2005年兩會期間,權威人士做了“不動搖”的表態后,爭論才漸漸落幕。
時隔17年,回過頭來再看,這場大討論至少產生了兩個影響深遠的后果——第一, 這是主流經濟學家由盛而衰的轉折點。雖然他們仍然把持著教學、研究的重要崗位,但在民間輿論中,卻失去了光環,被視為一群不誠實的人,他們為瓜分國有資產而炮制的種種似是而非的“理論”,如“冰棍論”、“吐痰論”、“靚女先嫁論”等,都在民間成了笑柄。他們對政策的影響力也開始下降;第二, 國企改制中的主要政策手段“管理層收購”被叫停,做優做大做強國企,開始成為非常強勢的輿論和政策,一些國有企業在此后的幾年中陸續進入世界500強。但是,引爆這次爭論的根本問題,即在國企改制過程中出現侵吞國有資產的“原罪”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而是被擱置起來了,并在今天被敢于冒險犯難的司馬南再次引爆!
首先必須承認,“原罪”問題是一個客觀存在,其基本含義就是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國企改制”過程中,天文數字的國有資產,被一些人(主要是管理層)用各種手段巧取豪奪,成為許多今天的“民營企業家”的“第一桶金”。“原罪”問題,損害了億萬普通勞動者的利益,侵犯了人民最基本的公平感、正義感,也是以“教父”柳傳志為代表的“新階層”的歷史包袱。這個問題,必須被解決。因為它已經成了一道無法愈合的歷史傷口,不解決,就會不斷地滲出獻血,社會也會因此不斷地被撕裂。當年,做為主流經濟學家中最有憂患意識的一位,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經濟學教授張維迎,曾經提出了一個“零點方案”。什么意思呢?就是從某一天的零點開始,對“民營企業家”在經濟領域內的犯罪,無論是偷稅漏稅還是侵吞國有資產,都一律赦免,“零點以后再嚴格依法辦事。”張維迎的邏輯是,只有這樣,“民營企業家”們才會放心大膽地把錢用來投資,推動經濟發展。
不難想象,“零點方案”看似冰雪聰明,但政治上的后果將是毀滅性的,由此引發的對全民財富的掠奪狂潮,將足以引爆一場內戰。“倒過來追究聯想是否導致了‘國有資產流失’,需要非常非常謹慎。因為有不少民營企業和股份制企業都有所謂的類似‘原罪’”,“我很擔心,如果反過來追究,甚至形成一個運動,將會對中國民營企業家的積極性造成打擊,增加他們的不安全感。”
胡、張兩位相隔十幾年的共同擔心,不由得讓人聯想起魯迅先生在三十年代關于“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的論述,是不是相當準確,并且具有歷史穿透力呢?迄今為止,聯想方面對司馬南以及民間輿論的質疑,仍然保持沉默,這是傲慢的,也是愚蠢和膽怯的。
“原罪”問題必須要解決,這是歷史的大是大非問題,不能允許以裝聾作啞的方式搪塞過去。徹底的解決方式,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早有論述,列寧關于“剝奪剝奪者”的論述則更加透徹和酣暢淋漓,新中國成立后,在“一化三改造”總路線指引下所進行的成功實踐,也為今天的人們提供了豐富的歷史經驗。即便退一步說,承認新階層(或“新階級”)在當下的歷史階段有存在的必要,他們也必須對歷史和人民有所交代,主動采取措施,還清歷史欠賬,同時還要證明自己的存在對中華民族復興是有益,而不是有害的。西方資產階級,在法國大革命之后,逐漸站穩了腳跟,因為他們完成了兩個歷史使命:一個是建立了各自的民族國家,完成了民族獨立;再一個是實現了工業化、現代化(盡管這一過程中伴隨著對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掠奪和本國工人階級的殘酷剝削)。中國反帝反封建的歷史任務,是毛主席、共產黨的領導的人民革命完成的,中國建立獨立完整,門類齊全的工業體系,即工業化的任務,也是計劃經濟時代在公有制基礎上完成的。目前財富逼人的“新階級”談不上有什么貢獻,因為當時他們還不存在。顯然,大歷史留給“新階級”的道路并不寬廣,因為他們本來就是被歷史超越的階級,他們要在歷史面前證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選擇并不多。第一, 推動中國的科技水平,全面趕上并超越西方。但聯想通過自己的“貿工技”路線,事實上已經放棄了這方面的努力,這就是司馬南能夠一呼百應的根本性的原因;第二, 把自己定位為“財富的看守者”,主動配合“共同富裕”政策,使中國在這方面走在世界的前列。這樣的話,“原罪”問題,可以在推進“共同富裕”的過程中逐步得到化解。不過,從聯想以及整個精英階層在這一事件中的表現來看,我對他們能不能做到這兩點,并不樂觀。他們可能很難避免重蹈其前輩近代中國歷史上曾經陷入過的覆轍。
一個階級會不會被歷史消滅兩次?這是完全有可能的,這也符合歷史發展的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的規律。
當下的中國,最具歷史主動性的企業,當屬華為,這是華為在眾多民營企業中一騎絕塵的根本原因。可是華為這樣的企業太少了。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這次大討論非常好,中國社會的各階層都能夠從中受到教育,看清自己的歷史方位,并得出自己的結論。
(作者系昆侖策研究院高級研究員;來源:昆侖策網【作者授權】,轉編自“高度一萬五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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