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
能下人,是有志;能容人,是大器
王陽明家規的核心是良知教育,主張“蒙以養正”,把勤讀書、早立志、學做人、做好人作為家規教育的重中之重。
由于長年在西南邊疆為官、征戰,家書成為王陽明開展家族教育的主要途徑,現存《王陽明全集》收錄了大量王陽明對兄弟、子女以及晚輩們的書信,字里行間,融入了他對整個家族的諄諄教誨和殷切希望。
其中《示憲兒》被稱為王陽明家規“三字經”的經典之作,整篇家書,歌謠體式,三字一句,共三十二句,一韻到底,朗朗上口。可以說,《示憲兒》三字詩既是亙古不滅的教育法門,也是另一個角度的陽明心學。
《示憲兒》原文
幼兒曹,聽教誨:勤讀書,要孝悌;
學謙恭,循禮儀;節飲食,戒游戲;
毋說謊,毋貪利;毋任情,毋斗氣;
毋責人,但自治。能下人,是有志;
能容人,是大器。凡做人,在心地;
心地好,是良士;心地惡,是兇類。
譬樹果,心是蒂;蒂若壞,果必墜。
吾教汝,全在是。汝諦聽,勿輕棄。
一、勤讀書,要孝悌
王陽明家訓的第一條就是“勤讀書”。
王陽明曾說:“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圣賢耳”。在一般人眼中,讀書是人獲取知識的最關鍵途徑。但在王陽明看來,我們心中有良知,良知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所以讀書不是為了獲取知識,只是驗證、呼喚我們良知所已有的知識。
由此可知,王陽明讓人勤讀書,和其他“要你勤讀書”的古人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就是,讀什么書。讀書要讀圣賢經典,一次在與徐愛的對答中,王陽明曾對“勤讀書”開出書單:
它必須是原汁原味的經典,也就是當時流行于世的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五經(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這些書的內容都是激發人內心中固有的善意和智慧的,用今天流行的話來說,充盈著滿滿的正能量。
知道讀什么書,只是選對了路,如何把路走對,還需要功夫。有人曾問王陽明: “讀書卻記不住,如何是好?”王陽明的回答是:“只要理解了就行,為什么非要記住?其實,理解已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使自己的心的本體光明。
如果只是求記住,就不能理解;如果只是求理解,就不能使自心的本體光明了。”可見王陽明要人勤讀書的目的是培養自家心體,自得于心,以其心學語境而言,就是光明良知。所以,套用孟子的話就是,萬書(物)皆備于我——天地之間的一切書籍,都是為我光明良知而存在的。
而孝悌,《論語》中稱“其為人之本與”。王陽明一上來就說了人生的兩件大事,孝悌和讀書。孝悌是人之根本,而讀書則是發明本心,修身而成為圣賢的途徑。
二、學謙恭,循禮儀
學謙恭,“謙”,就是謙下。《易經》謙卦的卦形,是高山在地下,象征著內心高聳如山,外表卻謙和如平地,鋒芒不露,謙虛謹慎。王陽明對《易經》了如指掌,當然知道謙的力量,所以他告訴家人和弟子們,要謙恭。
王陽明認為,人皆有良知,只要肯致良知,人人皆可成圣。既然大家都是圣人,都處于同一層面,任何人就沒有資格輕視別人,所以,“謙”是我們良知的命令,也是我們對待天地萬物基本的、正確的態度。
王陽明說“器虛則受,實則不受,物之恒也”,謙虛就是要把自己當成空的器皿,而不是實在的一塊鐵墩子。做人要謙虛,不能“太滿”, “太滿”不但裝不進東西而且最終傷害的是自己。
王陽明教家人遵循的禮法,必須是和我們內心相應的,首先是我們內心認可的外在禮法,然后才去遵循它。除此而外,一些偽禮法都應該被輕視,甚至是鄙視。
王陽明除了要家人遵循內心認可的禮法外,還要家人遵循道義。什么是道義?王陽明的解釋是:“心得其宜為義,致良知則心得其義也。”意思是,心安就是義,而讓人心安的辦法則是致良知。
如何致良知呢?第一,聽命于良知。第二,集義。就是集善,做事符合道義。第三,量知而行。“凡謀其力之所不及,而強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為致良知”。
最后第四點,極符合“義”的內涵:“當棄富貴即棄富貴,只是致良知;當從父兄之命即從父兄之命,亦只是致良知。其間權量輕重,稍有私意于良知,便自不安。”這就是王陽明所謂的循禮義。
三、節飲食,戒游戲
“饑來吃飯倦來眠,只此修元元更元。說與世人渾不解,卻于身外覓神仙。”這是王陽明的《養生歌》,通俗易懂,意義卻極為深遠。依王陽明之見,養生要由修身來體現,它貫穿于飲食起居等日常生活中。
王陽明告訴家人要“節飲食”,分為三個層次。首先,餓了就吃,但不能吃太多,只要保證我們身體的能量即可。不但不能吃太多,而且要量力,這個“力”是經濟基礎。
餓了吃飯是天理,但如果超出你經濟基礎的大魚大肉,這就是人欲。其次,飲食不可斷,不能用外力阻止人的身體需求,對身體百害而無一利。最后,你要把食物徹底消化吸收,否則不如不吃。
王陽明所謂的“戒游戲”,不是徹底和那些游戲斷絕往來,而是要以道與志向貫穿游戲。“雖小道必有可觀,”王陽明說,“如虛無、權謀、術數、技能之學,非不可超脫世情。若能于本體上得所悟入,俱可通人精妙。但其意有所著,欲以之治天下國家,便不能通,故君子不用。”
四、毋說謊,毋貪利
王陽明訓導家人“毋說謊”,因為說謊意味著欺騙良知,非致良知。良知說“是”,你偏說“非”,良知說“非”,你偏說“是”。長此以往,形成慣性,就成了口是心非的人,成了個虛偽的人。不但別人鄙視你,縱是你本人,因常和良知作對,也會受到良知的譴責。
如此,有何修身養性可談?所以,王陽明講“毋說謊”,只要人依良知而行,要誠意。陽明心學認為,良知無善無惡,但良知所發出的“意”卻有善惡,這個“意”就是念頭,我們要在事情上依良知的指引正我們的念頭,這就是誠意。
王陽明主張知行合一,必有事焉(心上無時無刻不存天理、去人欲),所以“毋說謊”,只是個具體要求,王陽明希望家人后輩真正做到的是“誠意”。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王陽明告誡家人毋貪利,并不是說任何追求利的行為都是錯誤的,而是主張在追求利的過程中,讓良知流行其中,所以“毋貪利”其實是讓人省察克治,最終把貪利的念頭清除出心。
五、毋任情,毋斗氣
人的確是有感情的動物,但老天給我們這種感情時,不是讓我們來揮霍、放縱它的。流露情感時要適度、適可而止。如果無法做到適度和適可而止,那就是任情。人如果不能控制過度的情緒,就最終會成為情緒的奴隸,為其所驅使。
凡是得意時就喜不自禁,失意時就怒氣沖天,這就叫人被情感所左右,何曾自己做主?牛馬被人用繩子穿過鼻孔,人拉著,要走就得走,要止就得止。當泛濫的情緒主宰你之后,你根本關注不了當下,分不清對錯的念頭。
《增廣賢文》中說:“心似平原走馬,易放難追”。這正是告誡我們任情恣性的危害。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與感情,合理地表露情緒,這樣才能提升人生的質量和敏銳度。
在人生中,很難做到不斗氣。有人問王陽明,人若忿懥(生氣)了該怎么辦?王陽明回答:“忿懥幾件,人心怎能無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著了一分意思,便怒得過當,非廓然大公之體了。故有所憤懣,便不得其正也。
如今于凡憤懣等件,只是個物來順應,不要著一分意思,便心體廓然大公,得其本體之正了。且如出外見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雖怒,卻此心廓然,不曾動些子氣。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這段話大致意思是,生氣這東西,人人都會有,但你不能過。你生氣的時候,其實就是把外來的東西強行納入到了自己心上。和它一較勁(斗氣),就完全不符合天理了。那么,如何應對生氣呢?
王陽明的辦法很有點阿Q精神:當自己為某事生氣時,你就把某事當成是別人的,比如你被人揍了一頓,你就把它當成是別人被揍了一頓。這樣一來,你雖很怒,怒氣卻未能讓你失去控制,時間一久,你也就恢復平靜了。恢復平靜,就是天理。這也就是毋斗氣。
六、毋責人,但自治
責備別人是件輕快活,上下嘴唇一碰,就完事了。責備了別人后,也不必再有后續工作。但責己就特別麻煩,凡是責己,是自己必有錯了。認識到了錯誤后,就要否定自己,然后還要改正,這個過程非常痛苦而且耗費氣力。人往往好逸惡勞,所以,很多人都在責人而不責己。
但實際上,責己是真切的為自己好,而責備別人卻對自己毫無益處。有句古話說的好:“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毋責人”,遇事不要“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
自治,就是自己治理自己。一言以蔽之,就是自我管理的能力。自我管理,聽上去很大,其實無非就是責己。常反省自己的不對之處,加以改正。當你把所有精力和時間都用在自我管理上,正如王陽明所說的,你哪里有時間去責人?
七、能下人,是有志;能容人,是大器
那些盛氣凌人,看不起別人的人,都是沒有修養的目光短淺者。一個有修養的君子,不會因為別人的地位低,或沒有才干而看不起別人;其次,他們看不起別人,無非是因為別人不如他,但是未必別人以后也不如他,所以說,這是目光短淺。
一個有志向的君子,他知道自己的志向在高處、遠處,即便處在比別人優勝的環境中,也會謙卑自牧,清靜自守,絕不會盛氣凌人。
能容人,是大器。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王旦是宋代的宰相。一天,宋真宗向王旦“告密”說:“卿雖稱其美,彼專談卿惡”,意思是,你雖然總說寇準好,寇準卻專門說你壞。
王旦聽后,也不生氣,笑著說:“按道理應當這樣啊。我任宰相時間久,處理的政事多,缺失也必然多。寇準對您從不隱瞞,可見他忠誠直率,這也是我最敬重他的地方。”
一次,中書省的文件送到樞密院,因為文件不合格式,寇準閱后,便報告了宋真宗,王旦因此受責。不出一個月,樞密院的文件送到中書省,也有不合格式的地方,秘書覺得正好以牙還牙,高興地把它呈給王旦,王旦卻讓秘書把文件送還樞密院,讓寇準修改后再送來,寇準想起自己的作法,不禁汗顏。
八、凡做人,在心地
“凡做人,在心地:心地好,是良士;心地壞,是兇類。譬樹果,心是蒂;蒂若壞,果必墜。”這是王陽明家訓的尾聲,瑯瑯上口、樸實無華的幾句話卻足以讓人深思一生。
“致良知”是陽明心學的核心。良知就是“好心地”。有人問王陽明:“既然良知是指引人向善的,而人人皆有,為何會有惡人?”王陽明回答:“惡人的良知被遮蔽了。”
看到這里,很多人會認為,惡人的良知被遮蔽,就是良知不能發揮作用,分不清是非善惡,于是有了好人和壞人之分。所以,良知就是心地,良知光明,就是良人;良知被遮,就是惡棍。
這種看法其實是不對的。王陽明早就說過,良知無論光明還是被遮蔽,它都發揮作用,也就是說,它肯定能判斷出是非對錯。但是,惡人不會執行良知的命令,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良知永遠是向善向“是”的,但是,我們的心所發出的意(念頭)卻是有善有惡的。所以王陽明要求我們要誠意——真誠地對待自己的念頭——即正念頭。
而心地,原本是佛教用語,指的是存心、用心。存心就是光明良知,用心就是誠意。歸根結底,所謂“心地好,是良士;心地壞,是兇類”說的就是:念頭正時是良人,念頭歪時是壞人。
所以,做人在心地,就是在念頭。這件事,你的念頭是好的,你就是好人;那件事,你的念頭是壞的,你就又成了壞人。
我們可以從西漢宣帝時的宰相丙吉身上得到證明。丙吉有一天出門辦事,見到一群“古惑仔”正在血拼,有人已滿臉血污,倒地不起。丙吉卻似沒看到般,就從械斗現場走過。
出了城就是郊區,有人驅著一頭牛走過,那頭牛氣喘吁吁,伸長了舌頭,有氣無力地緩緩前行。丙吉急忙讓車夫停下牛車,上前查探,如同醫生檢查病人一樣認真。回來的路上,他的車夫忽然說道:“老爺,我就不明白了。”丙吉問:“你怎么啦?”車夫說:“生死事大,您見到有人械斗,置之不理。可看到一頭牛,卻跑上去噓寒問暖。牛比人大?”
丙吉說:“這你就不懂了,打架斗毆的事自有京城治安官負責。而那頭牛喘得厲害,我擔心是天熱的原因。現在剛進入春天,如果天氣炎熱的話,那么老百姓今年的收成就成問題了。我身為宰相,黎民百姓的生計問題是要管的,打架斗毆的事不是我管的。”
后人評價說,丙吉識大體。馮夢龍卻嘲諷道:“牛體比人體大,他的確是識大體。”人命關天,丙吉不管,這就是念頭不對,此時,他成了壞人。牛吐舌頭,他下車詢問,所抱的念頭是對百姓收成的擔心,這個時候他又成了好人。
有人向王陽明請教道:“我秉性平直,安分守己,遇到口才好的人,就特別慚愧,恐怕這是先天基礎太弱,后天無法補救吧?”王陽明回答:
“你這是重外輕內。如果平時能集義(積累善念善行),則浩然之氣至大至公,充塞天地,自然就能做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就能通曉人講話背后的意思,凡是那些弄虛作假的言語在你面前根本無從藏身。若能做到這點,你有什么可慚愧的!集義就是致良知。心得其宜為義,致良知就是心得其宜了。”
此人又問:“我因和弟弟謀劃一件事,結果沒成功,還連累了很多人。后來反省,都是因為不老實的緣故,您怎么看?”王陽明回答:“所謂老實,須是實在地致自己良知才能得到,不然恐怕所謂老實,正是不老實。”
此人再問:“我聽說有個縣官清廉異常,退休后險些貧困而死,我就跑去給了他些食物,回來后感覺很舒服,自以為有所得,我覺得‘自以為有所得’,恐怕不太好,您認為呢?”
王陽明回答:“你既然知道‘自以為有所得’不太好,其實就是在致良知。做善事,本是天理。若有一分意思在,就是私了,就不是致良知。”
“若有一分意思在,就是私了”,這就是念頭不正,心地就不好了。
佛家講,“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儒家說,動機最重要;王陽明則說,要真誠地對待你的意(念頭),時刻提防它。其實大家說的都是一回事:好人和壞人,不是永恒的。它們在互相轉變,轉變的玄機就是我們的念頭!
明末的心學門徒高攀龍也有類似的家訓:我兒生在世上,只想著怎樣做一個人,這是第一重要的事,其他事都不要緊。做人的道理不必多說,只消看看《大學》這本書即可。按書上說的去做,就不會有錯。
自古以來聰明、通達、明智的人,還有那些圣賢豪杰,對這一點看得最透徹、做得早,所以他們名垂千古、永不磨滅。如果聽到這些話還不信,那就是平庸、蠢笨的人,應該猛醒過來。
王陽明告誡家人時用的比喻非常貼切,他說心就像果子的蒂一樣,而人的行為就像果子一樣,如果蒂不好,果子會受到影響;如果蒂壞了,果子也會尚未成熟就墜落,甚至爛掉。
做一個好人,從眼前看,得不到什么好處,但從長遠看,卻是占了大便宜;做一個不好的人,眼前可以得到一些好處,但從長遠看,必然要吃大虧。學習王陽明家訓,在實際中努力做到知行合一,做一個“心地好”的人,如此定會對自己大有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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