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近日,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協會對于北大后勤工友的調查引起了社會的一定關注,很多人可能第一次了解到即使在最高學府中也有令人震驚的種種不公正現象存在。但是,話一說回來,北大工人之所以受關注,其實在于北大在人們的心目中,是一片神圣的土地,不會有不公的存在。而在華夏大地千千萬萬被忽略的角落,這樣的事情卻從未停過。
今天,我們刊登一篇求是學會會員通過實踐搜集材料撰寫的文章,讀者可以對我國目前工人階級的生存問題有更深的認識。
亦莊產業工人生存現狀
1、前言
眾所周知,我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國家。作為國家的主人翁,工人階級理所應當享有尊重與重視。然而在當今社會,這么一個龐大的群體,卻飽受忽視乃至歧視。近日周秀云一案開審,更是將這一問題引到了輿論之上。這一矛盾這不禁讓我們思考,是政治課上教錯了,還是我們的社會在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改革開放后,隨著包產到戶的推行,農村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同時也解放出了大量的剩余勞動力。這些剩余勞動力來到城市,成了新生代農民工,希望在城市謀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據統計,截至2014年5月12日,中國有農民工2.69億人。有了這些“廉價勞動力”,中國憑借著這樣的比較優勢,在世界上取得了世界工廠的地位。應該說,中國經濟的飛速增長、城鎮化的快速進行,新生代農民工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然而,這樣一個群體是絕不可能用“廉價勞動力”這個簡單而卑微的詞語來概括的。他們的生存現狀是什么?他們有什么想法和訴求?這些,對于當今中國的發展之路是至關重要的。
基于這些思考,我們小組深入地研究了亦莊產業工人的生存現狀。我們集中學習了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于4月30日去往亦莊進行了為期一天的打工體驗,于5月30日去亦莊進行了關于工人們文化生活、心理狀態等方面的調研。最后,總結調研結果,形成翔實的調研報告,以期得到對中國當今工人現狀的清晰認識。
2、說明
這一部分是為說明我們的調研對象在全國內是有代表性的,是一個普遍現象。
亦莊,位于北京市東南的通州區,全稱為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又稱亦莊開發區。國家在建設亦莊時,將其定位為京津城際發展走廊上的高新技術產業和先進制造業基地。同時,亦莊又是北京最大的產業工人聚集地,有工人大約20萬人。這些工人大多都是外來務工人員,背井離鄉來到這里,為了賺錢養活家人。
可以說,亦莊可以算作中國制造業基地以及新生代農民工生活環境的一個縮影。
我們調研小組于4月30日在亦莊進行了為期一天的打工,4個人分別在印刷廠和京東分揀處工作。我們的工作是否具有代表性呢?求是學會時常會組織去亦莊進行打工體驗,因此我們能夠得到之前的一些信息。另外,我們隨機采訪了街頭上的一些工友、超市老板,也查看了一些相關的資料,各個來源所得的信息和我們所經歷的大致相同。因此,可以說我們調研所得的情況是比較有代表性的。
3、工人現狀
被嚴重克扣的工資
工作最重要的當然是工資。下圖是從北京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官方網站截取的圖片:
我們在亦莊找到的兩份工作都是80元,工作時間為12小時。在中介我們了解到,夜班也是80元,與白班并無差別。另據當地人透露,最近甚至連一天(也是工作12小時)6、70元都有人做。
12小時80元,每小時就是6.6元,遠遠低于國家規定的9.89元每小時。另外,實際上這12小時中的4小時,理論上應該是算作加班時間的,但并沒有加班工資這一說法,夜班也并沒有特殊津貼。工廠每天都在招人,因此在節假日工資也并沒有提高。去年國慶節時,印刷廠的夜班工資是80元,富士康的工資是100元。
關于五險一金,根據我們對工人的采訪,對于廠里的正式員工,是簽訂了勞動合同并購買了五險的,但大多數并沒有公積金。至于臨時工,連勞動合同都沒有,更沒有五險一金了。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亦莊,最低工資標準根本沒有得到執行,這對工人的權益是極大的損傷。
在后文中,我們會分析這樣低的工資對工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中介問題
中介是亦莊的一個特色。
在亦莊,工廠一般并不直接招人,而是通過中介招人。在用人的需求很大的時候,在路邊能夠看到大大小小的中介。稍微正規一點的有門面,招牌上還寫著“人力資源市場”的字樣。次一些的,往往就是一個人在路邊豎起一塊木板,上面寫著招工信息。不過近段時間經濟形勢有所下滑,實體經濟受到沖擊,故而我們這次并沒有看到這樣的場景。
對于臨時工(只工作一天)和短工(工作一星期左右)而言,中介并不跟工人簽訂合同。工人要想找到工作,需要登記自己的身份證號,并且把自己的身份證暫時交給中介管理。等一天工作完畢,中介再發放工資并返還身份證。我們并不清楚如果出現了意外,會怎么解決。不過我們可以參考一些建筑工人維權的案例。在建筑工地發生了工傷的事件,需要工人自己提供證明勞動關系的材料,而這個過程往往是非常困難的,很多工人拖不起,就放棄法律途徑而選擇私了。
而這次經歷告訴我們,許多看似正規的中介,其實包含了許多違法的因素。
這次打工,兩名同學是在一家叫做“博達盛業”的中介找的工作。中介的門面很大,看似是很正規的中介,前臺有兩個工作人員負責接待工人。但一天完了之后,兩名同學想要要回自己的身份證,對方卻以沒有找到為借口不發還。同學A一拍桌子,很憤怒地說:“不行!今天一定要拿到身份證!”而中介方面則說,身份證還在廠區那邊(廠區在離亦莊車程一小時左右的固安縣),要我們第二天來拿。我們相信了中介的話,但我們當晚就得趕回學校。幸運的是,第二天正好有求是學會的同學來亦莊實踐,于是我們連夜聯系上了他們,讓他們幫忙拿身份證。但是第二天,中介再次讓我們隔一天再來拿,這時我們才意識到,中介是在敷衍我們。其時,同學的父母在北京,去報了警,由于警方的介入,中介才發還了身份證。(事實上,中介根本就沒有搞丟身份證。因為就在我們離開的第二天,該同學的父母就去要回了身份證。當時中介是直接拿出一大堆工人身份證讓他們認領,而并非像其之前所說的,身份證在另一個地方,需要第二天來取。)
中華人民共和國身份證法規定,非法扣押他人居民身份證的,由公安機關給予警告,并處二百元以下罰款,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但在亦莊,臨時工和短期工工人的身份證被扣押卻是常事,想想真讓人心驚!
工作地點
正如之前所言,亦莊的定位是京津城際發展走廊上的制造業基地。所以,亦莊及周邊有很多制造業廠區。但這些廠區并不足以容納那么多工人。因此很多時候,工人是被拉到距離亦莊約一小時車程的地方工作。譬如,我們這次4名同學,就分別在廊坊印刷廠和在固安縣的京東分揀中心工作,離亦莊的距離都是大約一小時車程。工人在打工之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但之后完全按中介安排。不過很多在當地長期打工的工人對各個廠區已經十分熟悉了。
工人來回廠區的接送都是由工廠提供,而不同的工廠的接送情況是不一樣的。印刷廠用的是專門的大巴車接送,而京東分揀中心則用的是普通的面包車,一輛面包車裝了13個人。
兩種管理模式
在兩處打工的同學們,分別經歷了兩種模式的底層管理。
一種是像京東分揀那樣的簡單粗暴的鎮壓式的管理。在京東分揀,對臨時工的歧視非常嚴重。臨時工會被發放一件紅色的馬甲,代表臨時工的身份,最沒有身份的一種人。中介經理、京東正式員工對臨時工態度一般都很差,動輒罵人。與此相對的是,這些臨時工/短期工在車間是大多數,約為七成。工作中,身上手表和手機是不允許帶的,進廠之前會被收走,而進出廠房會進行嚴格的“安檢”。工人工作到點了,多干了時間也不提醒。另外,臨時工帶水和出入都要被限制,口渴難耐也沒有辦法。上廁所需要向正式工借用出入證。
而另一種是像印刷廠那樣的稍微溫和,卻也十分有效的管理——罰款。一上大巴車,工頭就向我們強調工廠的各種紀律——玩手機罰款20元,偷懶罰款20元,吸煙罰款500元,吃飯限制在半個小時,如若違反聽候工廠處置。事實上這樣的罰款制度是被嚴格執行了的,工廠內有一塊展板上貼著的告示就是罰款的公告。工人一天的工資就只有100左右,當然經不起這樣的罰款,就只能乖乖遵守紀律。
但總而言之,兩種管理方式都是把工人看作是“敵人”來對待,極其不信任,以非常嚴格的方式監督工人工作。不過按照市場的邏輯,老板要使用勞動力,就必須保證其充分的使用,不能有浪費。而像工廠里這樣簡單重復的勞動,工人也是很難有自覺性去完成的。
流水線上的簡單勞動
工人在進入工廠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工資是多少,但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工作。做什么工作,完全是在進廠之后由工頭決定,并且在工作的過程中還可能被調去做其他工作。但有一點沒有變,就是無論這些工作是什么,都是簡單重復的、任何人都能做的工作。我們以印刷廠為例來形象地說明流水線上的工作情況。京東的情況與之類似,甚至對臨時工有著更嚴苛的限制。
印刷廠的工作環境非常惡劣。廠內非常悶熱,并充斥著叉車尾氣和油墨的味道。機器的聲音震耳欲聾,就算是兩個人挨得很近,說話也基本得靠吼。
這是偷拍的流水線的照片。由于照片是偷拍的,所以拍得比較模糊。這條流水線是用來裝訂《三年高考,兩年模擬》的課后試卷的。流水線上的工作,便是把擺放在流水線前面的一沓沓試卷碼齊放在機器上,機器一份一份地把試卷吞走,人就不停的把新的一沓試卷放在機器上。這個工作看似簡單,但實際上,把試卷碼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機器相對比較粗糙,所以稍微不齊,裝訂的時候就會出問題,輕則試卷不會被傳送走而掉下來,重則機器卡住,需要把機器打開清理一下。每沓試卷大概有40份,機器每秒大概會吞走2.5份試卷,也就是說,每16秒就得碼齊一沓試卷放到機器上。機器高速運轉的時候,人根本就停不下來。稍微停頓一下,機器可能就會空掉,整個流水線就會停止運轉。就連喝水也得很快。如此重復的工作,做了一小時便覺心情煩躁。而到后來,整個人真的就麻木了,完全就只知道做固定的動作,也根本不會思考。整個過程都一直是站著,最多也就在機器壞掉的時候蹲下休息一會。機器壞掉是工人最想看到的,因為那是唯一可以停下來的時候。流水線上一共有4個人,一個老師傅,3個臨時工。老師傅會修機器,每次機器卡住的時候,他就來修。老師傅手上全是創可貼,不知是不是被機器割傷的。我問了問他的工資,他也沒個數,估算了一下也就一天一百多。
下面這張照片是三二的半成品:
簡單計算一下。機器每秒吞走2.5份試卷,一分鐘就是150份,一小時就是9000份。假設白班機器有效運轉時間為10小時,那么一個白班就能裝訂約9萬份試卷,其生產力是非常強大的,但就個人而言,這樣的工作根本就沒有成就感。自己做的只是簡單的、毫無創造性的工作。脫離了工廠,我什么都干不成。
午飯和晚飯都由工廠提供,但質量很差。吃飯的時間被嚴格限制在半小時內,半小時后回到流水線上繼續工作,一刻也不停。
七點鐘的時候,工頭來驗收。他讓工人們簽了字,代表今天一天確實為工廠干了活,可以領工資了。驗收之后,大家就開始磨洋工了。大家都沒有積極性工作了,反正工資都已經到手了。老師傅叫臨時工們掃掃地,整理一下試卷,然后接下來就基本坐著休息了,然后倒數還有十五分鐘、十分鐘、五分鐘、兩分鐘就可以逃離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當真是度日如年!
永不停歇的工廠
有一個很值得注意的現象,那便是在整個一天里,機器幾乎不會停。早上,大巴車送我們到工廠,同時這輛車把上夜班的人接回去;晚上,大巴車來接我們,同時也帶來了一批上夜班的工人。除了中間吃飯的一個小時,整個工廠都一直在運轉。對于工廠而言,要想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最大利益,這種做法是符合其邏輯的。
亦莊的生活
盡管亦莊位于北京,但其面貌讓人很難相信在北京竟會有這樣的地方——臟、亂。 晚上的時候,路邊有很多攤販,地上隨處可見垃圾。它更像是二三線城市的城鄉結合部。
亦莊有兩個大型的工人公寓——青年公寓和永康公寓。除此之外,大多數工人都住在租金約為200的月租房。在一些小巷子里,還有一些旅館,一般剛到亦莊的工人會暫時在旅館住。這些旅館價格一般人均20,房間很小,大多數沒有外窗,門是塑料門,從房間外可以很容易看到房間里面。廁所基本上都是公共廁所。
亦莊的物價總的來說比較低,每餐消費在10元左右。路邊有賣燒餅的攤,燒餅都是以斤為單位計算。
一般來說,工廠里面會提供飯菜。但是,很多長期在亦莊打工的工人并不會在工廠吃飯,而會選擇出去吃,因為工廠的飯菜質量的確不好。這張圖片便是印刷廠提供的午飯:
我們可以看到,午飯為芹菜炒豆腐干和炒白菜,一點肉星都沒有。晚餐的肉末燒茄子還稍微有一點肉。 工廠為臨時工提供餐盤,這些餐盤要自己洗,水龍頭處甚至沒有洗潔精。而很多人是并沒有洗干凈的。我們去領餐盤的時候,還可以看得到餐盤上有油漬。當我們吃完飯洗完盤子后,又把盤子放回領餐盤的地方,讓后來的人來領。我們可以看到,工廠在衛生條件方面,根本沒有任何作為。而這,使得疾病的傳播成為了可能。
4、分析
算一筆賬
在搬出理論之前,我們先來算一筆賬。
正常情況下,一個長期工一個月能拿到的工資是三千元多一點,我們按3500算。假設夫妻倆都在亦莊打工。我們不考慮夫妻倆有晉升為中級管理層的可能——亦莊有20萬產業工人,大多數人一生中不會有那樣的機會。那么一個月的穩定收入大約是7000元。每人得拿出1000元贍養老人,200元付房租,加餐我們假設要1000元,平時享受花600元(這并不算高,如果把煙酒算上,以及平時偶爾出去吃一頓好的),其它地方可能花掉200元,那么一個月能結余3000元,一年就是3萬6。對于對錢沒什么概念的我們來說,這看起來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但是, 把一個孩子培養成重點大學的學生,正常情況下(不考慮孩子特別努力,特別懂事什么的,我們考慮城里面正常的情況),網上計算得,花費得上百萬。而一不小心生一場病,也可能花費大量積蓄。事實上,長期在流水線上工作,身體是很有可能出狀況的。另外,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安樂窩,就是房子,但房價居高不下,此事就免了。
因此,亦莊的工資,大概也只能夠維持人的基本生存。
我想起了厄普頓·辛克萊的《屠場》。主人公懷著美國夢——即每個人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過上好的生活——從家鄉來到美國打工。每一次他看似攢到了很多積蓄,看似有著滿滿的希望,但總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厄運將主人公一家擊倒。我們看到工人的工資或許還算過得去,但到了現實中或許是另一回事。
最近在網上流行一篇知乎上的文章——《中國真的有很多窮人嗎?》。文章講了一個中產階級家庭,收入頗豐,但家里兩名老人經歷了突如其來的病痛之后,家里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在病痛面前,人們不堪一擊。在文章的最后,作者提到,我們都在世間修行。
然而,修行并不是我們的目的。許多人在這苦難的世間掙扎,但我們不能把這種掙扎看做理所當然,看做修行,看做無需改變的現狀。這樣,我們就失去了修行的意義。我認為,我們應該追求的是讓更多的人不再進行這樣無止境的修行。
簡單勞動力背后的鮮活的人
共產黨宣言指出,由于推廣機器和分工,無產者的勞動已經失去了獨立的性質,因為對工人也失去了任何吸引力。工人變成了機器的單純的附屬品,要求他做的只是極其簡單、極其單調和極容易學會的操作。因此,花在工人身上的費用,幾乎只限于維持工人生活和延續工人后代所必需的生活資料。
這段話真是對亦莊產業工人的狀況準確的描述!
然而,光是這樣的描述,自然是不足以概括工人們的生活的。工人們作為“人”,也是不能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簡單勞動力”所能總結的。
說起農民工,可能大多數人的反應是四十多歲的建筑工人。但事實上,亦莊的產業工人與我們年齡比較相仿,小一些可能也就十六歲左右。工友們都是很友善、很好交流的。從亦莊繁華的夜生活來看,工友們也是非常熱愛生活的。但是,局限于他們所在的階層,他們所能接觸到的圈子,他們的娛樂多為擼串、泡網吧等能夠放松、發泄、消遣的方式。這并不是在批評他們的生活方式不好,而是說這樣的生活方式,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是一種必然。
流水線工作極其簡單而枯燥。就單從體力消耗上來說,流水線上工作比不上工地搬磚。但從對身體的摧殘程度上來說,工地工作并不比流水線嚴重。在流水線上,工人只能重復做一個動作。久而久之,無論在身體上還是在心理上,都會產生麻木。這并不是主觀臆斷,這是我們親身經歷所體驗到的。盡管流水線生產力很高,但工人們也不會有什么成就感。馬克思對流水線生產有一個形象的比喻叫做“機器使用人”,即機器的人格化和人的物化。本來是人使用機器,但在上班的時候,只要機器不停止運轉,人就停不下來。這樣看來,反倒更像是機器在使用人了。人還是在使用機器,但并不是機器在使用人,而是機器背后的生產資料所有者,在使用人罷了。
因為自己工作性質的原因,也因為自己社會地位的原因,農民工也很難對自己的身份產生認同感。在一個工友的QQ空間里,全是轉載的關于創業的文章,關于馬云的講話之類的東西,其中不乏這樣的措辭:“打工是最差的投資,要自己做自己的老板。”
在很多農民工的眼中,老板就是在各個方面都高自己一等的。身為勞動者的自己,反倒低人一等了。本來,工廠主的利潤都是工人創造了,但在生產資料歸工廠主所有時,反倒就像工人必須依附于老板了。
在這里說了這么多,并不是想要否定流水線。流水線的確帶來了巨大的生產力的提高。但若這種提高反而帶來了某個群體生活質量的下降,那么我們應該追問背后的邏輯。流水線有存在的合理性,但工人的工作日可不可以減少?能不能隔兩個小時就換一條流水線,而不是在一條流水線上連續做十幾個小時?能不能改變一下工作環境,至少在流水線上給條板凳?當然,若是資本家這樣考慮,便不符合其利潤最大化的邏輯了。并不是在指責某個資本家道德問題,只不過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現在很多經濟學家都喜歡拿“供求關系”、“看不見的手”這樣的經濟規律來說事。但主流經濟學供需理論只是一個實證性的理論,不能把它當做價值。另外,供求關系不僅是由供給和需求決定,還由買賣雙方的力量強弱決定。工人處于弱勢的一方,在進行博弈時很多時候只能是工資的被動接受者了。
況且,若是一種制度,雖然遵從某種規律,但是連勞動者群體的基本權利都得不到保證,我們是否應該對這個制度本身進行質疑呢?
階級再生產
在上一節,我們大致分析了資本再生產的過程。但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不僅僅是資本再生產的過程,同時也是階級再生產的過程。
我們之前分析過,工人的工資也就只能維持自己的生活,這還是工人每天工作12小時作為代價的。在這樣的條件下,工人是否能給子女的培養提供一個充裕的經濟條件?以及,工人在工作之余,是否還有精力和耐心來照看自己的子女?
現在,我們逐漸發現,優秀的孩子家里面條件通常(我指的是通常,不代表個例)家庭條件都比較優越,并且各方面也都能全面發展。而這,很多時候是上培訓班拿錢砸出來的,是魚肝油喂出來的,是母親陪出來的。窮人家的孩子走向成功可以當做是一個勵志故事,但不能代表普遍現象。因為窮人和富人家的孩子,從來都不在一條起跑線上。窮人家的孩子要想趕超上來,就必須先跨過階層之間的一道鴻溝。
因此,對于工人來說,若是社會結構仍然保持這樣穩定的狀態,那么他們的子女大多數以后仍然只能做產業工人,仍然只能把一生交付給流水線。這就是馬克思所說的,階級再生產的概念。
如今,無論是流動兒童還是留守兒童,都存在著很多嚴重的問題。而很多時候,他們被看做是“麻煩的制造者”。但是,拋開這樣的感情因素,從階級再生產的視角去看,會不會更引人深思呢?
法律的意義
通過亦莊的調研,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工廠還是中介,都存在許多違法的因素。其實在中國,針對勞工的法律其實是相對比較完善的。若是能夠完全地被遵守,工人的生存狀況可以改善不少。但是為什么法律并沒有得到很好的遵守呢?
很多人會以“執法不嚴”作為理由,這當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是為什么會執法不嚴?按照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法是統治階級意志的表現。換句話講,法律的實際情況,反映了社會中階級力量的對比。英國的“10小時工作日法案”是英國工人經過了流血事件才得到的。而在亦莊,甚至是在中國,工人階級的力量是比不過資產階級的。而對于政府來說,若是想追求績效,多半會傾向保護資本,而不是保護勞工,因此也就沒有了“執法必嚴”的動機。
這一切都是那么的符合邏輯,但結果卻并不讓人安心。
全球視域下的資本主義
現在我們經常會提全球化。而全球化的過程,在大多數時候,指的是資本的全球化。
20世紀初美國工人的境遇,甚至比亦莊的工人還要凄慘很多。但如今的美國,工人階級的生存狀況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這一百年間發生了什么樣的轉變?我認為全球化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一方面,美國工人階級生存狀況得到很大改善,但另一方面,美國本土很少有低端的制造業。隨著資本全球化的進程,低端的制造業都轉移到其他國家——譬如中國、東南亞國家、非洲國家去了。從而,環境問題、階級矛盾問題也轉移了。
因此,當我們在談論“世界工廠”、“廉價勞動力”、“人口紅利”的時候,是否真正意識到了其背后的含義?是否注意到了工人階級做出的犧牲?
現在,據說中國的工人也不那么廉價了,制造業會轉移到更加落后的國家去。但地球畢竟是有限的,矛盾不可能無限制地轉移下去。
從全球范圍內考察資本主義,我們會發現,矛盾并沒有真正消失。
6、結語
這次調研,我們發現了都市角落中不為人知的一面,也讓人心情沉重。這樣的事情,不僅發生在亦莊,也發生在深圳、東莞,發生在中國的每一個角落。
這次調研,我們發現了問題。但發現問題當然是不夠的,我們還要力圖去解決問題。
我們一直在追求社會公平,但什么是公平?我們所講的“機會公平”,就是每個人能夠得到自由的發展。每個人,付出相同或者相差不太大的努力就能獲得更好的生活。而很明顯,我們離這樣的公平還很遠。
我們要如何達到這樣的公平?激進的革命當然是一種方法,但它真的能徹底解決問題嗎?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想要解決黨內官僚主義問題和路線問題,但這些問題,無論在文革過程中還是在文革之后,都沒有得到解決。歷史是有慣性的,許多意識形態上的、觀念上的改變,真的需要一代一代人的努力。
但我們仍然相信,在或許遙遠的未來,會有這樣一個社會,不再有壓迫,不再有人為的苦難。我們,也愿意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
附錄 同學們的打工感受
同學A:
不得不說,生來第一次打工,便覺得非常痛苦。
為了找到臨時工作,我們5:30就起床收拾,趕往中介所找活。在那個點,可以看到睡眼惺忪的人吃著早飯,等在中介所外。登記,點名,上面包車,一個小小的面包車里載滿13個人,熟練的工人飛快的上車占好了座位,我們則只能坐地毯上,,車出發了,伴隨著車里燥熱的空氣和工友們一陣陣的笑聲,打工的一天開始了。
到了工廠,我們被派去分撿包裹,就是平常網購時我們拿到的那種。在我的想象中,打工應該是很簡單的重復勞作,然而,事實確實是簡單的重復勞作,但是一天12個小時下來,眼睛得分辨包裹上序號,手得把包裹投入相應軌道,快速的流水線讓你目不暇接,根本談不上讓你思考包裹歸屬地的時間,一切就像設定好的程序一樣運行,工頭還時不時來查崗,威脅臨時工們不準坐著休息,工人去喝水,還要遭受小領導的欺侮。工人們是很好交流的,他們跟我們年齡差不多,17-29歲的都有,最可恨的不過那些工廠小頭頭,自己不干活,在一臺電腦前裝排場,還想方設法把工人的工資拿走,比如說工人的午飯是10元一頓,而成本最多3元,一片肉,零零碎碎的雞蛋和幾片洋蔥,而虛偽的工頭還要到處問工人好吃嗎好吃嗎,這種菜,是人都不會覺得好吃,拿人家錢還要裝大氣,簡直是卑鄙至極。
最后一天打工終于結束了,出了點小意外,我和另外一名同學的身份證被扣在了中介那里,中介說第二天還,但是第二天還沒還,我們才意識到需要通過法律手段來追回。身份證被扣,意味著你們必須接受中介的指揮,在偏遠而荒無人煙的工廠,你無法反抗任何壓迫,這便是我體會到的。
同學B:
簡而言之,一個字,累;兩個字,很累;三個字,非常累。不僅身體累,心也很累。
身體累,因為站了接近十二個小時,彎腰兩百次以上,搬運了一萬多份測試卷。廠房里沒有開電扇,就更別提空調了,幸虧敞開的大門通風還不錯,但是里邊的空氣還是很糟糕,彌漫著刺鼻的印刷味和機油味。中午和晚上吃的是不衛生的飯菜,還用的是專為臨時工準備的未洗凈的餐盤,有一種被喂豬的感覺。
心累,是因為太枯燥無聊。重復著單一的動作,還要和機器保持一致的頻率。老天爺,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好不好,又不是機器,你就算不給它喂卷子它還可以在那兒不知疲憊地轉個一天,可是我就的確成了“人肉機器”,不停地彎腰,伸手,收卷,摞齊,搬運,直腰……我覺得是機器操控我,或者說我就真的是機器。
怪不得馬原課老師說大工廠時代精神疾病患者遠遠超出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長期這樣下去,不得精神疾病真是老天眷顧我了!農民種地也累,可是他們接觸的是活生生的大自然啊,而且還可以忙里偷閑唱支歌,吹吹牛,聊聊家常什么的。可是現在,我們面對的是冷冰冰的人造機器!或許有一天,機器能開口說話就好了,這樣我們還可以跟它聊聊天。
如果說我以后當老板,我一定要把我手下的員工生活搞得好好的,不然都得精神疾病了,還怎么開工哩!不過成本問題也值得考慮,恩。
后記
(本文為作者上學期毛概課的期末論文,后來在課堂上展示,受到了同學們的廣泛關注。在展示末,作者說了一段話。)
應作者要求,將這段話展示如下:
“ 在象牙塔里呆久了,是該出去看看。我們會發現,貧困并不僅僅存在于偏遠山區,也存在于我們所居住的城市的角落。
“平日里,我們會談公平,談民主,談自由。但看到了現實,我卻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公平、民主、自由在現實中是那么軟弱無力。我也不禁思考,我們所說的公平,真的是為大多數人的公平,還是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所做的說辭罷了?
“ 我曾經把我的故事說給別人聽,有說“幸好我不是工人”的,有覺得很驚訝但只是作為一種獵奇的,但真正關注這樣一個群體的人很少。更別說做出行動改變現狀了。我亦不知今日之所言,究竟能產生多少回響。我能做的,也就只是給大家打開這個窗口。
“ 以及,在求索的道路上齟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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