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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諾獎得主給美帝資本主義開藥方:需要場工人革命
點擊:  作者:保羅.克魯格曼    來源:察網  發布時間:2016-04-11 09:46:18
 
          一個月前,在接受彭博電視臺Guy Johnson采訪時,Rogers Holdings的董事長吉姆·羅杰斯斷定,美國經濟在未來12個月將陷入衰退。這位知名投資人表示,美國經濟在一年內陷入下滑的可能性是100%

這恐怕不是我們聽到的關于美國經濟衰退的最新論調了,這樣的調子至少從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就不絕于耳。作為世界最強的資本主義國家,美國的道路似乎越走越窄。在美國政治家羅伯特·萊希看來,美國今日的窘境正是資本主義下的蛋。以往人們將這一切歸咎于技術進步帶來的不平等,實際上,真正的原因在于寡頭壟斷。更可怕的是,政治權力和市場權力相互結合,加劇了這種不平等。至于是否能夠拯救資本主義,羅伯特·萊希也沒有那么樂觀。

如今看來,1991年還是個單純的年代。

那年,羅伯特·萊希(Robert Reich,又譯羅伯特·萊克)出版了《國家的作用》(The Work of Nations)一書,影響深遠,這本書也是萊希得以成為克林頓政府內閣成員的原因之一,在當時,的確意義非凡——然而現在,時代已經發生了變化。比起這本書里相對樂觀的態度,萊希在新書《拯救資本主義》(Saving Capitalism)里則悲觀了許多,前后兩種態度差異表明,美國的發展狀況并不樂觀。

某種意義上說,《國家的作用》極具開創性,該書重點關注日益加劇的收入不平等問題,該議題當時早已受到許多經濟學家的高度重視,我也很關注,但一直未進入政治話語體系。萊希當時主要把不平等看成一個技術性問題,認為能找到一個技術性解決方案,獲得雙贏。那是他過去的看法了。

最近,萊希提出了一個悲觀的觀點:他主張要發動一場階級戰爭——號召工人階級起義,反抗美國寡頭統治集團發動的階級戰爭,實際上這場悄悄發動的階級戰爭已經持續數十年了。


(拯救資本主義》(Saving Capitalism),羅伯特·萊希著)

為了解《國家的作用》和《拯救資本主義》的差異,你要知道兩點。第一,美國政治轉向,愈發丑惡(即趨向于寡頭統治),這一點我們都很熟悉,稍后會詳談。第二是偏向高技能的技術革新”(skill-biased technological change,下稱SBTC)理論的興起和衰落,盡管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場業內人士的討論,實際上卻有著巨大的政策和政治意義。這一理論曾經得到經濟學家的廣泛認可并以SBTC的縮寫形式被頻繁提及。

1980年前后,SBTC開始受到廣泛關注,那時候美國大學畢業生的薪水漲幅開始遠遠超過高中及高中以下學歷的美國人。原因為何?

一種解釋是國際貿易增長,美國從低工資國家進口更多的勞動密集型產品。原則上說,這種進口不僅會加劇不平等,還會導致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工人工資下降;國際貿易標準理論支持此原則,但作出的推斷實際上比許多非經濟學家的設想要糟糕得多。然而計算結果似乎并不符合實際狀況。

1990年前后,美國對發展中國家的貿易規模仍然很小,不足以解釋為何大學畢業生和高中畢業生相對收入的差距會迅速擴大。而且,貿易本該促使本國就業人群向技術密集型產業集聚,但實際狀況卻是:各產業內部技術水平升級并迅速擴展到整個經濟體。

因此,許多經濟學家轉向了另一種解釋:一切都是技術——尤其是信息技術革命的結果。這種觀點認為,現代技術的發展減少了對常規化人力的需求,加大了對創造性思維活動的需求;同時,盡管人均受教育水平在提升,但提升的速度跟不上技術變革的速度,這就導致了大學畢業生收入的增加以及無相應技能者收入的相對(或絕對)減少。

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技術因素是薪水變化的驅動力SBTC理論有待驗證,技術因素的影響只能通過假定的效果推斷出來。

然而,技術因素的影響卻已在許多充滿公式和數據的科技論文里被明確標出。

1992年,哈佛大學勞倫斯·F·卡茨和芝加哥大學凱文·M·墨菲合作寫了一篇論文1,文中更是整理了技術因素的影響,受到多次引用。萊希的《國家的作用》在某種程度上也普及了SBTC理論,書中用生動的語言將抽象的經濟學理論轉化成普通人能夠理解的話語。

在萊希看來,技術不僅正在減少常規作業,甚至還在取代一些曾經需要面對面交流才能進行的工作;但技術也給符號分析人員(symbolic analysts)——那些有天賦并且接受過創意工作訓練

的人——帶來了新的機遇。

萊希針對日益加劇的收入不平等的解決方案是:無論是通過擴大傳統教育規模,還是通過在崗職工的再培訓,總之要讓更多的人接受必要的職業訓練。

這是種樂觀且誘人的愿景,此處可以看出該理論為何如此受歡迎。盡管今天仍然有人把技術進步視為不平等加劇和工資增長滯后的原因(該理論尤其在反對黨內變化的溫和共和黨人和一些哀嘆民粹主義盛行的第三條道路的擁護者中大為流行),但SBTC理論卻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里屢屢受挫,以至于人們已經放棄了用該理論來解釋日益加劇的收入不平等。

這個故事得分階段來看【注釋2】。

首先,20世紀90年代,技能差距在社會底層停止擴大:接近中產的工人實際工資增長速度不再超過社會底層工人,甚至還慢了一點。

作為回應,一些經濟學家修改了SBTC理論,聲稱技術進步沒有使低收入階層失業,反而耗空了中產階級——但這聽起來似乎讓原本就不嚴密的理論更加陷入困境。

2000年左后,大學畢業生的實際工資也停止增長;而高收入人群(約為總人群的百分之一,比例甚至更小)的收入則繼續猛增。很明顯,這種收入分化和教育程度幾乎無關,畢竟對沖基金經理和高中老師接受的正式教育水平相差無幾。

2000年后,另一種情況開始出現:總體上看,勞動力相較于資本而言,節節敗退。數十年穩定發展后,國民收入中職工報酬的比例迅速下跌。當然這也可以用技術來解釋:也許機器人不僅代替了受教育程度低的工人,而是在代替全部的工人。

但這種說法面臨很多問題:一方面,如果我們正在經歷機器人驅動的技術革命,為何生產率增速卻在放緩而非加速?另一方面,如果機器人能夠愈發輕松地替代人類工作了,那么各大公司應該會爭先恐后地抓住這新的機遇并加大商業投資力度,然而我們并沒有看到機器人產業投資的增長,事實上大公司更傾向于把收益存入銀行賬戶,或是增持股票。

簡單說來,從科技角度來解釋收入不平等拉大越來越不合理;而認為提升工人技術就能扭轉這一趨勢的觀點也同樣說不通。

那么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關于經濟兩極分化的原因問題,經濟學家談論的焦點不再是技術,而是權力。

這聽起來有些偏離主線,難道經濟學家不是應該只關注市場的這只無形的手”(市場競爭機制,即供需關系)?但經濟學一直以來都有考慮市場權力的傳統,或者叫做壟斷的效果

的確,這些概念已經被好幾代人忽略了,但它們正在強勢回歸,我們也可以把萊希的新書部分地看作對市場權力概念的推廣,就像《國家的作用》也可以被部分視為對SBTC理論的普及。萊希論文里當然還有其他觀點,我稍后會介紹,但我們還是從經濟學家們最容易同意的部分開始講起。

市場權力有一個準確的定義:如果經濟活動參與者有能力影響他們買入或賣出商品的價格,而非被動接受由無形的手所決定的價格,這就是市場權力。獨家壟斷賣方會為他們的產品定價,獨家壟斷買方(市場內唯一的買方)也會為他們買入的貨物定價。賣方寡頭(僅有幾個大賣家,求過于供)比賣方獨家壟斷的情況更為復雜,卻也同樣涉及市場權力。

重點是:在普通人看來,我們的經濟明顯由獨家壟斷和寡頭壟斷的賣方所操控,而非像經濟學家常常設想的那樣,更多地由參與價格制定的小經營者組成。


(圖201511月,密爾沃基市,杰布·布什(Jeb Bush),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本·卡森(Ben Carson)以及特德·克魯茲(Ted Cruz)在進行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辯論)

但那重要嗎?1953年米爾頓·弗里德曼在一篇影響深遠的論文里寫道,實際市場行為只有和簡單供需分析的預測不符時,壟斷才會起作用,而事實上幾乎沒有證據能夠表明壟斷會對市場產生重要影響3

弗里德曼的觀點不僅在經濟學領域內大為流行,事實上也擴展到了政治討論中。壟斷概念從未從教科書中消失過,反壟斷法也是一項重要的政策武器,但20世紀50年代后,兩者的影響力一直在減退。

但很明顯,對反壟斷的忽視顯然是智慧和政策的雙重失誤。更多證據證明,市場權力對經濟行為影響重大,未能實施有效的反壟斷監管是當前經濟疲軟的主要原因。

萊希精心挑選了一些例子,闡述壟斷在市場中所扮演的角色,第一個就是寬帶案件。他寫道,大多數美國人能否使用互聯網,或多或少都由當地電信公司決定;結果,美國寬帶不僅比其他國家慢,還貴。

另一個事例和農業有關,比較典型,農業通常被視作擁有完美競爭機制的模范行業。他注意到,孟山都(Monsanto)這一家公司,目前作為轉基因大豆和轉基因玉米的獨家供應商,占據了行業主要市場。

最近《美國展望》上刊登的一篇文章也指出,類似的行業壟斷的例子也很容易找到,包括太陽鏡、注射器、貓食等等行業4

統計數據也可證明壟斷力量正在壯大。

近日,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的主管杰森·弗爾曼(Jason Furman),以及前奧巴馬政府管理及預算辦公室主任彼得·奧斯澤格(Peter Orszag)合作的一份文件表明,賺取超常回報的公司數目正在增加——也就是說,這些公司能持續保持高收益率,不被競爭者削弱5

其他證據也能間接表明市場權力的強大作用。

例如,關于最低薪資調整的影響,有很多實證分析。傳統的供需分析認為,提高最低工資標準會降低就業率。但萊希書中寫道,目前我們收集了許多地方樣本,可進行對照實驗,將最低工資標準提高縣的就業率和最低工資標準未提高的鄰縣就業率做比較。實驗數據無法證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會對就業率產生負面的影響。


(美國不平等的根源:工資與生產率的巨大差異)

那么為何不提高最低工資標準呢?目前主要的猜想是:雇傭低薪員工的公司(如快餐連鎖店)在人力市場上有著很大的買方壟斷權;也就是說,這些公司是特定就業市場上低薪勞動力的主要購買者。因而,買方獨家壟斷下,即使人工工資已經觸底,買方招到的員工未必會少,就像賣方獨家壟斷下,即使價格已經高到離譜,賣方也未必會少賣,或許還會賣得更多。

我們假設:導致不平等加劇的不是現代科技,而是迅速擴大的市場權力,我們又要如何理解當前的一切呢?

第一個回答是,這種假設解決了其他解釋產生的一些謎團。很明顯,這解釋了為何高利率沒有刺激高投資的問題。

試想那些控制當地網絡設施的壟斷公司:高收益并沒有刺激他們去研發更快的網絡連接設備——相反,他們缺乏提升服務水平的動力,而如果他們面對激烈競爭,收益更低,反而研發動力更強。把這種邏輯擴展到整個經濟體,那么,某些行業利潤率高而投資低迷的狀況也就能理解了。

另外,市場權力還能夠解釋收入不平等的劇烈轉向為何與政策轉向(尤其是美國政治劇烈的右傾轉向)相一致的問題。至于哪些公司能夠行使市場權力,這在很大程度上由政治決定,這樣一來,市場權力和政治力量就緊密結合在一起了。

羅伯特·萊希從未隱藏自己的野心。《國家的作用》(The Work of Nations)書名就有意暗指亞當·斯密的著作《國富論》(The Wealth of Nations);他也明確表示,希望讀者不要僅把他的作品視為實用指南,而應當作基礎性的閱讀文本。

《拯救資本主義》雖短小緊湊,卻顯得更雄心勃勃。萊希將他對市場經濟根本性的重新考量納入他對收入不平等的新思考。他堅稱自己并非主張制定新政策來限制和削弱市場的運轉;確切地說,他認為自由市場的定義是一個政治決策,而政府可以制定完全不一樣的游戲規則:政府不是干涉自由市場,政府要創造市場。

老實說,我對這套推廣理論的措辭有著復雜的情感。從某些方面看來,這些措施似乎讓步太多了,甚至接受了自由市場是好的這種傳統觀念,同時要求大幅度調整政策。我擔心,如果把一切都塞進這個龐大而理性的框架,這會偏離萊希(和我)所支持的政策,這政策雖然平凡但重要。

無論人們對這套政策組合的看法如何,萊希很好地闡釋了一點,擴大的不平等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政治決策,而這些政治決策本可以反向而行。

市場權力的增強表明政府正在放棄反壟斷法,從結果看,反壟斷法越來越缺乏正當性;而在某些情況下,市場權力的增強又是某些政治力量暗暗支持壟斷的結果——例如,電信公司成功且長久地限制公眾使用互聯網(指當地電信公司壟斷互聯網接入業務且缺乏技術研發動力)

同樣,當我們發現從事金融行業的少數人收入驚人時,就要意識到這些收入的正當性應當受到質疑。正如萊希所說,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些金融公司的高收益主要依賴于政府有意放松對內幕交易的管制。

我們還要意識到,金融業的異常成長揭示了政府解除對銀行業的管制后無力監管新型金融活動的后果。

同時,過去那種讓廣大工人群體而非僅僅少數精英分子獲益的市場權力形式已經衰落了,這主要也是政治決策的后果。我們總認為工會一蹶不振是技術革新和全球化帶來的后果,不可避免,但只要看看加拿大,就知道這種觀點站不住腳。

曾經,美國和加拿大各有三分之一的工人是工會成員;而如今,美國工會成員的比例已降至11%,加拿大這一比例卻仍有27%。差別主要在政治方面,20世紀80年代,美國政策敵視工會,而加拿大的政策并未跟風。

工會的衰落不僅直接影響了工人的收入水平,更重要的影響在于:世界貨幣基金組織研究人員發現,工會衰落和占總人口百分之一的最富裕階層的收入提高有密切聯系,這表明強大的工會運動能遏制財富過于向社會頂層集中6

根據他的模式,萊希認為,與其說工會是市場權力的來源,不如說是能夠遏制壟斷者破壞市場的抗衡力量”(引自加爾布雷思)。如果工會不受到重重限制,他們可能會通過集體談判來協商工資以及工作環境,以此來抗衡壟斷力量。

無論如何,工會衰落的因果,和壟斷力量上升的因果一樣,很好地展示了政治在收入不平等日益加劇的過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那政治為何朝這個方向發展呢?

和其他評論者一樣,萊希認為政治權力和市場權力是相互促進的。頂級富豪通過支付競選獻金、組織游說以及允諾成功競選后的回報來擴大自身的政治影響力。政治影響力反過來也可用于改寫游戲規則——反壟斷法、解除控制、調整合同法、剝奪工會權利——總之用各種方式推動財富向社會頂層聚攏,而結果是寡頭政治螺旋式的惡性循環。

萊希指出,美國過去一代人就是這么走過來的。恐怕他說對了,那么我們該做些什么來扭轉這種趨勢呢?


(為用富人稅拯救資本主義和稅收頻道)

任何人如果想要扭轉這種螺旋遞增的收入不平等,都要先回答兩個問題。首先,你認為什么政策能夠扭轉這種不平等?其次,你會通過什么途徑獲得政治權力從而讓這些政策生效?而在我看來,羅伯特·萊希的《拯救資本主義》只是粗略地回答了這兩個問題。

在他給出的新政策建議中,萊希主張要通過一系列的政策組合來變革預先分配方式——即要改變市場收入的分配方式——而非改變再分配方式。(萊希認為,再分配可以看作是當前規則下對前分配的調整實施。)這些變革將包括一些標準的自由主義主張,例如提高最低工資標準,轉變勞工法及其實施過程中的反工會偏見,以及通過修改合同法來授予工人權利去反抗雇主、債主以維護自身權益等。

萊希還提出了一個不那么正統的建議,即通過修改立法等措施使得大公司恢復到它們半個世紀前的樣子:不僅對股東(stockholder)負責,也對更廣泛的利益相關者(stakeholder)負責,包括工人和顧客在內。

這樣的措施就夠了嗎?在我看來,這些措施似乎沒有一個能夠達到預期目標。但羅斯福新政的成功經驗告訴我們,一個計劃內的這些要素可能會產生協同效應。而這些措施自然值得一試。(觀察者網注:羅斯福新政使美國成功轉型為中產階級國家,而70年代開始盛行的反羅斯福新政則使美國成功轉型為寡頭統治國家)

但是如何在政治上做到這一點呢?萊希表明了自己的樂觀態度,給出的理由是兩黨的政客逐漸都開始傾向于發表民粹主義言論。例如,特德·克魯茲(Ted Cruz)就曾批評那些有權有勢,走在權力走廊上(注:指左右決策的權力中心)”的人。而萊希也承認這些聲明的真誠性應當受到質疑,事實的確如此。

克魯茲曾提議要大幅削減稅收,而這會導致社會福利支出的大幅降低,而那些削減的稅收中大約有60%會流向收入分配中最頂層百分之一的人群。事實上,克魯茲并沒有把他的錢(應該說,你們的錢)花在他所承諾的地方。

盡管如此,萊希還是認為這種心口不一其實無關緊要。理由如下:如果連克魯茲這類人都感到有必要說這樣一番話,其實這暗示著公共輿論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革,而這種公共輿論的變革最終會引發他所追求的那種政治變革。我們只能期待他的推斷是正確的。而在此期間,《拯救資本主義》能夠很好地引導我們的國家。

責任編輯: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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