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上映的美國好萊塢戰爭大片《風語者》(也譯為《風語戰士》)是由奧斯卡金像獎得主華裔導演吳宇森執導、尼古拉斯·凱奇主演,想必大家還有所印象。這部電影講述了二次世界大戰的太平洋戰場上,美國海軍陸戰隊為防止日軍竊聽破譯無線電通話,特征招29名印第安納瓦霍族人擔任戰場便攜式電臺通信兵。因為復雜的納瓦霍族語言外族人無法聽懂,所以美軍將他們稱為“風語者”。作為美軍的秘密武器,“風語者”在太平洋奪島作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時,“風語者”也受到特別“關照”——每個“風語者”都由一名士兵貼身保護,一旦“風語者”即將被日軍俘獲,保護者必須先將“風語者”滅口以防泄密(這老美可不怎么人道)。這部電影拍得如何暫且不說,但電影的名字起得非常傳神浪漫:風語者——風的語言,如天外之音,空靈,縹緲,神秘……令人印象深刻。
“風語者”是無線電通信技術有限條件下的戰場應急產物
電影《風語者》源于真實的歷史事件,發生在1942年8月的南太平洋瓜達爾卡納爾島戰役。只是“風語者”并不是美軍的首創發明,而是受到中國軍隊在臺兒莊戰役中無線電通話使用白族語言的啟發。中國作為一個多民族國家,地域遼闊,早年交通閉塞,即使同一民族,“隔山不同音,隔水不通話”,各種民族語言及方言極其龐雜。因此,“風語者”的戰例在中國曾經多次出現,最近的一次則是1985年中越邊境老山戰場上的溫州話。但是,關于為什么使用“風語者”,又如何使用“風語者”?過往文章介紹中卻存在大量地誤讀:如將“風語者”視為譯電員,將特殊語言當成密電碼……誤導了很多人。 包括時下很多歷史題材的影視劇,在表現無線電通信的情節時,有悖史 實和常識的胡編亂造隨處可見,令懂行的人貽笑大方,讓不了解的人云山霧罩。因此,有必要先將早期無線電臺的通信方式簡要介紹一下。
早期的無線電臺通信主要是兩種方式,一是收發電報,二是直接通話(但沒有語音通話技術加密裝置),同時具備這兩項功能的電臺也叫做“報話機”。發電報是使用電鍵敲擊美式摩爾斯電碼,以信號長短(嘀為短,嗒為長)的不同排列組合代表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中文電碼一般是每4個阿拉伯數字為一組(也有3碼、5碼),又分明碼和密碼。明碼電報為民用,每4個數字對應一個文字或數字是固定和公開的,如電話普及前民眾在郵電局收發的電報;密碼電報一般為軍隊和重要黨政機關使用,這一組4個數字對應哪一個文字、單詞或數字是保密和變化的,需要事先設計編制,這也就是所謂的密電碼本(軍隊中的密電碼本只有機要譯電員可以接觸,電臺報務員也并不知曉)。無線電臺的直接通話與收發電報類似,也分為明語和密語。明語就是像打電話一樣說大白話了;密語則是用數字和單詞來代指兵力、高地、炮火支援等軍事術語,如將“坦克”稱為“石頭”,將“進攻”稱為“上學”,將“供應手榴彈”稱為“261”等等,這也需要設計編制一個密語本,但要求盡量簡便易記。早期的軍用電臺使用電子管元件,耗電量大且比較笨重,加上提供電源的手搖直流發電機、梯式天線等附件,全套設備需要幾個人背負,徒步行進中是不能使用的。隨著技術進步,軍用電臺的個頭逐漸變小,大約在二戰前出現可伴隨步兵機動作戰的單兵背負式報話機,也稱為“步話機”,使用鞭式天線和干電池電源,這也可以視為最早的移動電話。
1960年代我軍裝備的報話機,那時的電臺仍然個頭比較大,
無線電通信中為什么要避簡就繁使用密電碼和密語通話,密電碼和密語為什么還要更換?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防止敵方的偵聽和破譯。因為無線電信號只要在一定距離內處在同一個波段和頻率的電臺就可以接收,軍隊情報部門一般都有專門針對敵方無線電信號監聽和破譯的設備及專業人員,隨時會將監聽和破譯的結果報告指揮員。戰場通信泄密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比如我方在進攻作戰前,確定攻擊點的電報或通話若被敵方截獲破譯,敵方就會采取相應的行動,加大該要點的防守力度,提前炮火打擊我攻擊集結部隊等,這將置我方于不利甚至打敗仗,可見戰場無線電通信保密和情報偵聽的重要性,其常常可以決定戰爭的勝負。這樣就有了一個問題,一個基本合格的密語通信兵至少要培訓一周以上(主要就是背密語),一旦在戰場上出現傷亡無人接替怎么辦?若使用明語通話隨時會被敵方監聽,我方任何作戰行動都會被敵方掌控而處于被動。戰場上情況瞬息萬變,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正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風語者”應運而生。
世界上最早的有組織的“風語者”出現在中國的抗日戰場
從筆者目前掌握的資料看,最早有組織地使用“風語者”是在1938年3月抗日戰爭中的臺兒莊大戰,因此說“風語者”的故鄉在中國。此次戰役中日兩國軍隊投入兵力35萬人,戰斗打得極為慘烈。中國軍隊各部隊之間的電話線大多被日軍飛機火炮炸斷或人工破壞(有資料說,日軍還使用了專門訓練咬斷電話線的狼狗),戰場聯絡一時只能依靠無線電臺和人工傳送,但電報密碼又常常被日軍破譯,讓中國軍隊十分被動。收發密碼電報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時效性差,從起草電文、校對修改、首長簽字、譯成電碼、發報(要連續發幾遍)、收抄報、譯成文字,一個流程走下來,沒半個小時也差不多,若用于戰術性實時戰斗指揮恐怕黃瓜菜都涼了。因此,在有線電話無法使用時,中國軍隊團以下部隊攻防作戰聯絡主要靠無線電臺密語通話和徒步傳送,而諳熟密語的通信兵在大戰中已多有傷亡,直接影響戰場指揮的通暢和時效。當時中國參戰部隊有來自西南諸省李宗仁的桂系軍隊,其中有一批白族士兵,有指揮官就提議使用白族士兵充當各部隊的無線電臺通信兵,用白族語言直接通話。白族“風語者”上陣后就如同死棋被盤活了,這樣就保證了戰場通信聯絡的連續性,為最終取得戰役勝利發揮了重要作用。而此時在日軍的無線電監聽頻道中突然出現一種奇奇怪怪的語言,把日軍語言破譯情報專家直接整懵圈了,完全無所適從。臺兒莊大捷后,這批白族“風語者”受到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的通令嘉獎。
臺兒莊大戰中的中國軍隊,頭戴英式鋼盔,使用馬克辛重機槍。
有組織的“風語者”為何最早出現在中國?這并不是偶然的,這里有兩個前提:一是此時軍用單兵背負式報話機開始裝備軍隊不久;二是抗日戰爭爆發時,在世界范圍內唯有中國在打上百萬兵力規模的大仗惡仗(此時的西班牙內戰規模比抗日戰爭要小得多)。這兩個點契合到一點,再加上中國語言的多樣性和中國人的智慧,“風語者”想不出現在中國都不行。臺兒莊戰役中這一通信兵使用的經典戰例也受到美軍的關注,這才有了美軍太平洋戰場上的“風語者”,只不過由于好萊塢大片的世界影響力,使人誤以為“風語者”出自美國而已。二戰之后,美軍在朝鮮戰爭、越南戰爭中都曾使用過不同語言的“風語者”。
志愿軍“風語者”成為“喀秋莎”的千里眼和順風耳
我軍最早有組織的“風語者”出現在1953年7月抗美援朝戰場上的金城戰役。金城戰役是抗美援朝戰爭的最后一戰,敵我雙方為取得停戰前軍事分界線上的有利態勢展開激戰。戰役開始階段我志愿軍突破金城以南敵人防線,向南推進擴大戰果,奪取了190多平方公里區域后轉入防御。參加金城戰役的我志愿軍炮兵第21師是入朝參戰唯一的蘇制“喀秋莎”M-13火箭炮炮兵師(其前身是東北野戰軍48軍第143師),全師裝備120門“喀秋莎”。在蘇聯衛國戰爭中,蘇軍M-13火箭炮曾給德軍以巨大殺傷和心理震撼。蘇軍戰士用他們心中美麗姑娘的化身——“喀秋莎”來親切稱呼M-13火箭炮。M-13火箭炮彈徑為132毫米,每輛炮車一次可發射16枚炮彈,炮彈落地就是一片火海。“喀秋莎”是志愿軍唯一可以超越美軍的地面重武器,志愿軍將其作為撒手锏每每使用于關鍵戰場,總是給敵人以沉重打擊,被志愿軍指戰員譽為“炮兵之王”。
抗美援朝戰爭中的志愿軍通信兵。此時美軍小型無線電臺已裝備到
步兵班排,可隨時呼喚空中及炮火支援。而志愿軍無線電臺一般裝備
到步兵團營一級,步兵連以下甚至還在使用軍號進行聯絡。
聯合國軍總司令美國克拉克上將為奪回失地,糾集聯合國軍和南朝鮮軍隊8個師向我志愿軍防御戰線展開猛攻,我68軍防守的金城西南多處陣地危危可及,有的陣地上只剩下幾個人,急需炮火支援。此時正是火箭炮兵21師支援68軍作戰,戰斗中21師201團多處火箭炮發射陣地的電話線被炸斷,在這危急時刻,團指揮員緊急啟用團里的一批蒙古族戰士(有資料介紹,他們入朝之前是內蒙古的騎兵),用無線電報話機直接通話指示敵人方位,指揮火箭炮及時準確地集火射擊。進攻中的大量敵人被201團密集的火箭炮彈所覆蓋,傷亡慘重,我軍確保了金城戰役的最后勝利。當時美軍的情報監聽系統對這種奇怪的語言一時摸不著頭腦,后經反復分析錄音,總算得出是蒙古語的結論,美國竟向外界宣布蒙古人民共和國軍隊入朝參戰了,鬧出國際笑話。
和平年代的老山戰場——“風語者”最后的“演出”
硅兩瓦2型戰術調幅短波電臺,老山作戰期間主要裝備到
步兵團營一級。全機分為上下兩部分,下部是電臺的電池倉。
解放軍的“風語者”1985年又出現在南疆老山戰場上,是老山首批輪戰部隊南京軍區第1軍第1師所為。這支部隊是賀龍“兩把菜刀鬧革命”的紅軍班底,抗戰時期是八路軍三大主力師之一120師358旅,戰爭年代南征北戰,久經沙場,戰績輝煌,英雄輩出(著名的“硬骨頭六連”即是1師1團6連)。1師原駐扎在浙江省,兵員主要來自浙江、江蘇、安徽、上海等地,1984年12月初進入老山接替14軍的防御陣地。當時我軍裝備的可伴隨步兵機動作戰的報話機為“硅兩瓦”和“861”型。當時在老山前線有一個自發的現象迅速得到普及,電臺淘汰下來的干電池都被戰士們廢物利用,接上小燈泡在各個陣地的貓耳洞里做照明燈使用,可見那時電臺裝備的數量已經很多了。
1985年1月15日,越軍向我老山發起加強團級規模的進攻作戰,這也是老山1984年“7·12大捷”之后規模最大的一次戰斗。此戰之前,1師的密語通信兵已有所傷亡,當時部隊已將“861”型便攜式電臺加強配備到各防御陣地和參加反擊拔點作戰的班排,密語通信兵出現較大缺口,一時再培訓已來不及了。因此1師首長當機立斷決定啟用溫州兵,直接用溫州話傳達作戰命令和通報戰場態勢。這支部隊的溫州籍戰士有300多人,1981年入伍,大多是正副班長戰斗骨干,大戰來臨的時刻他們承擔起戰場通話的重任。這場白熱化的戰斗持續了數天,敵我雙方在老山前沿陣地展開反復爭奪,許多陣地數易其手,戰斗打得十分殘酷艱難,但我軍作戰分隊的通信聯絡一直保持通暢,一個溫州戰士倒下了,另一個溫州戰士沖上去又背起“861”……一時間,老山戰場上空的電波里飛揚著嘰哩哇啦的溫州話,讓越軍的情報監聽人員幾近崩潰,緊急調來熟悉粵語、閩南話、上海話等中國方言的專家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場戰斗最終我軍大獲全勝,史稱老山“1·15大捷”。此戰后,出于保密的要求,溫州“風語者”的英勇事跡被禁止公開報道。
861型調頻便攜式電臺,老山輪戰初期裝備到步兵連排一級,
加強配屬到進攻作戰的班。當時還有一種更小的班用指揮機,
不能收發報,類似對講機,但作用距離有限。
老山對面那幫搞監聽的越猴哪里知道,溫州話是中國最難學習的方言(不是之一),屬于古吳越語的范疇,但又有自身的特點,非溫州人很難聽懂。溫州話的復雜性,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溫州人說溫州話”之說。2013年有位網友在微博上發布的《中國十大最難懂方言》一時走紅網絡,溫州話排名第一。溫州話對老外來講就是神語,美國電視連續劇《盲點》(賈米·亞歷山大、沙利文斯·特普爾頓主演)里的美國聯邦調查局中文譯員,被溫州話快搞瘋掉了,竟稱溫州話為“惡魔之語”。有人就調侃說,溫州話已是“走向世界,難倒FBI”。
這是曾熱播的美國電視連續劇《盲點》的視頻截圖,
“風語者”已隨風而去,今后不可能再出現了
綜上所述,“風語者”就是使用敵方監聽人員難以聽懂的特殊語言直接進行戰場通話,與收發電報的密電碼根本就是兩碼事。但是,“風語者”使用的語言畢竟是沒有加密的明語,正常情況下這是違反軍隊作戰通信保密規定的,只是在特殊的緊急情況下使用的一種冒險的應急辦法,既不能隨意濫用,也不能長期使用、重復使用,因為這仍然存在著一定的泄密風險。假如敵方恰巧有熟悉“風語者”語言的人,或者我方熟悉這種語言的人被敵方俘獲,那將無密可保。因此,啟用“風語者”的指揮員要承擔一定的風險,相當于賭一把,為保證戰斗勝利在敵人搞明白之前用時間換空間,而且基本是“一錘子買賣”。
對“風語者”的定義可歸結為是軍隊戰時有組織、有一定規模的應急使用,前提是軍隊中掌握這種語言的人數不能太少(當年老山的溫州兵幾乎每個班都有),而這種語言又是較生僻和難懂的。實際上,在我軍的作戰歷史上,自發的小范圍的使用民族語言和方言直接進行無線電通話的實例還有不少,只因是非組織行為又有違紀之嫌,在史料上少有記載。還有一種情況在戰場上也曾多次出現,就是在密語通信兵傷亡和沒有“風語者”的緊急情況下,直接用報話機明語通話,像王成那樣呼喚“向我開炮!”對這種特殊情況只能以是否保證戰斗勝利為標準,不能苛求通信保密規定了。
隨著科技進步和我軍通信裝備的現代化、信息化、數字化發展,戰場通信聯絡的方式更加多樣化,即便是無線電直接通話進行技術手段加密也不是難事,“風語者”作為歷史精彩一頁已經翻過去了,今后不可能再出現了。但這種在戰場上不拘于常規的多向思維方式,敢于擔責、機動靈活、臨危不亂、確保勝利的戰斗精神,值得我軍永遠繼承和發揚下去。
后記:在老山1985年“1.15”戰斗中英勇犧牲的1師1團7連溫州蒼南縣戰士雷衍彩,即是這樣一個“風語者”,現葬于溫州翠微山烈士陵園。雷衍彩生前還留下了一封給父母的遺書,信上寫道:“這次因戰爭需要,我背八六一電臺,這次全部用蒼南兵,這是我們蒼南兵的自豪,上級對我們蒼南兵的信任……我這次如果犧牲的話,您們不要為我痛苦和悲傷,望您們多保重身體,以后不掛念我,祝您們老人晚年愉快……我如犧牲也是為祖國犧牲的,決不會給咱們家鄉人民臉上抹黑。因作戰,時間有限,我馬上就去執行這艱巨又光榮的任務了……您的兒子雷衍彩。”落款時間為1月14日,正是雷衍彩犧牲前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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