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全球化與全球治理領域發生了許多巨大的歷史性變化,大國之間地緣政治矛盾以及對全球化主導權的爭奪也日趨激烈,世界經濟持續下滑,難見“隧道盡頭的曙光”,世界正在經歷大動蕩、大變革、大調整的新時期。
(一)
英國脫歐、美國總統大選“特朗普現象”、意大利修憲公投失敗、法國等歐洲國家右翼政黨力量上升、許多國家民粹主義思潮泛濫,這些被許多專家稱之為“去全球化”或“逆全球化”的現象,其實是全球化進入新時期的表象。歷史從來不是線性發展的,總是充滿跌宕起伏和曲折,全球化進程也不例外。
如果簡單定義目前全球化的變化為“反全球化”顯然過于狹隘,有必要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法來客觀認識全球變局和全球化新時期的特征。
全球變局產生的原因何在?一是全球化給世界帶來經濟繁榮不是“普惠性”的,有“贏者和輸者”。國家之間如此,一國內部也是如此。全球化條件下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導致全球生產鏈的轉移,使美國等西方國家中低端產業轉移到發展中國家,造成部分工人的就業和收入受到沖擊,中產階級地位難以維持。而長期生活在“象牙塔”里以資本為核心的統治精英卻無視百姓訴求,社會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底層百姓與精英階層矛盾終于爆發。二是資本主義內在的根本性矛盾日益激化,即馬克思說的資本與勞動的對立。2015年,法國經濟學家皮凱蒂的《21世紀的資本論》引用大量歷史數據把近代資本主義國家資本與勞動的收益作了詳細、精確的比較,發現資本的收益一直遠遠超過勞動的收入,而且這種“剪刀差”越來越大。全球化最大受益者是資本,特別是金融資本,其觸角已伸到世界各個角落。貧富差距不斷擴大,資本精英與工人階層矛盾是最根本的矛盾,也是資本主義自身無法克服的矛盾。
特朗普就是準確把握了這一歷史的變化和大趨勢而取得白宮寶座的。這并非歷史的偶然,而是歷史的必然,是美國國內政治矛盾激化與全球化變局相互作用的結果。而且,我們將目睹今后10年歐洲一些發達國家將會“復制”特朗普現象,步美國的后塵。一批左右翼政黨將成為執政黨。這是全球變局的最主要變數之一,必然會影響全球化走向和大國關系的演變。
這個全球變局對美國及其自由民主制度和經濟新自由主義有什么影響?未來美國是否會重返孤立主義?特朗普采取一些與目前全球化背道而馳的行動是否會削弱乃至顛覆全球自由貿易和投資體系?其對中美關系又有哪些重要影響?這些問題目前都沒有明確的答案,屬于未知數,需要我們冷靜觀察、深入思考、做好準備。
之所以要冷靜,要有戰略定力,是因為中國自身的發展成果和勢頭。近40年來,中國通過改革開放,乘勢而為,融入全球化進程,成就斐然。中國的發展道路和發展模式之成功給全球治理提供了新的模式和路徑,吸引了很多國家的關注。中國在實現經濟騰飛的基礎上,以理論、道路、制度和文化自信為依托,不僅積極參與全球治理,而且開始發揮引領作用。最明顯的例子就是,2016年9月中國舉辦G20杭州峰會,牽頭為世界經濟增長和全球治理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建議和方案。這些成果將有助于克服“去全球化”對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消極影響,促進國際秩序和社會的公正、公平。
(二)
美國無疑還是全球化主導力量。然而,美國對全球化和全球治理態度在發生轉變,核心是美國想改變全球化的格局,制定新的國際規則,以重新掌控全球化利益的分配權。
“全球化就是美國化”是美國推動這一輪全球化的核心理念。但當前美國朝野(在這點上精英與底層百姓看法是一致的)都認為,全球化已偏離了“美國化”的軌道,美國得利減少,中國等新興大國獲利過多。
為此,特朗普振臂疾呼“美國第一”和“實現美國復興”的口號,發出新一屆美國政府將推動改變全球經濟治理規則的強烈信號,包括廢棄TPP和NAFTA等多邊自由貿易協定和重啟雙邊自由貿易協定談判,通過減稅等辦法鼓勵制造業重返美國、花巨資重建美國基礎設施和加強美國軍事力量建設等。這些能否完全落實還要看美國國內政治和國際力量的博弈,但是大方向已經確定,只是速度和時間跨度問題。
歷史不會重演,但相似情形時常發生。美國全球戰略的收縮和重心轉移始于2009年初奧巴馬政府上臺,這種趨勢看來在特朗普任期內會延續,但側重、內容和力度都會有很大不同。美國這一輪戰略緊縮和調整會加大經濟和貿易的分量,會減少美國需要出錢出力的國際行動。“美國第一”和“實現美國復興”一旦成為美國新政府的政策,將給全球化、全球治理和大國關系發展帶來新的范式和框架。
譬如從軍事角度看,美國加強軍事力量將對中俄加大戰略壓力。特朗普改善美俄關系將影響中美俄大三角關系,美俄走近是否有離間中俄關系的考量?這些都需要冷靜觀察。還有就是美國在特朗普領導下將毫無疑問在全球治理部分領域“開倒車”,包括退出對巴黎氣候協定的承諾和廢棄TPP等。這無疑將加大國際社會對中國引領全球治理的期望值。對中國而言機遇與挑戰并存。目前看,中國思想、中國方案將讓中國在全球化和全球治理中發揮更大作用,深刻影響全球化走向。我們需要堅定地沿著全球化的道路往前走,也要適當進行調整,謹慎應對。
從積極面看,全球化本身不可能一夜之間消失。過去幾十年,全球化大大促進了世界各國的經濟增長,前所未有地使不同國家的利益交織在一起,在這個相互聯通的網絡里形成了誰也離不開誰的相互依賴和共同利益。關于全球化變局的討論,應該是“再全球化”或者“優化全球化”,給予全球化“再定義”,來更好地規劃全球化新時期的國際合作,而不是悲觀地認為全球化即將就此消亡。
換言之,特朗普擔任美國總統是個標志性事件,意味著世界進入了全球化新的時代。原來人們習以為常的傳統國際貿易投資在這個新時代里會有較大的變化,國際合作也將出現新的范式和模式。核心一點是作為全球化主導國家的美國會更多關注自身的利益,凡是與此相悖的事情,特朗普執政后很可能會力爭改變。
當然,全球治理的事也不是美國一家完全能說了算的,有的美國可以執意為之,有些國內外都會有阻力。畢竟全球治理事關各國共同利益。二戰以后逐步建立起來的國際體系還會繼續存在并發揮作用,無非需要做些調整和改革而已。其實,本來國際秩序就需要調整和改進。
各國需要付出更多努力來解決“全球治理不足”和“碎片化”的問題,特別是努力促進社會公正、公平,縮小貧富差距,以消弭社會分裂。同時,國際社會需要深入思考資本和勞動之間的關系和資本主義制度內在的矛盾。這個根本問題如果不去想辦法解決或者緩解,美國等社會的深度分裂就會出現更大的裂縫,社會階層的對立將使許多問題無法解決。
(三)
特朗普執政后中美關系如何發展,不僅事關中美兩國根本利益,也關系到整個世界的前途。
從歷史觀點看,中美關系基本面不會改變,它并不取決于誰入主白宮。“鐘擺”理論還是常態。選舉中候選人會說一些抨擊中國的話,一旦入主白宮,未必就是既定政策。美國對華關系和政策已經經過了幾十年的考驗,從競選的偏激和抨擊中國,到上任后政策鐘擺逐步擺向中間,這幾乎已經成了規律。克林頓和小布什兩位總統就是很好的例子。
特朗普在競選中發表過很多針對中國的過激言論,相信他上任后會有一些舉動,目前尚難預測,但他作為美國總統不可能完全無視美國利益,我行我素,顛覆中美關系的基石。那么,特朗普上任后有可能做些什么呢?現在只能做些預測,雖然大家都知道預測最難,而且往往猜錯。
其一,如果特朗普努力將美國的制造業遷回本土,中美之間貿易摩擦、傾銷和反傾銷案件將會增加。傳統的雙邊貿易可能下降。中國將不得不與美國重新談判雙邊貿易協定包括即將完成的《雙邊投資協定》。從積極的角度講,特朗普希望修復美國基礎設施的意愿為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提供了新的機遇。
其二,如果特朗普撤回就氣候變化巴黎協定所作承諾,巴黎協定將岌岌可危,中國與美國如何在全球治理其他方面加強合作將成為未知數,其他國家對大國合作提供全球公共產品的信用會產生懷疑。全球治理將進入動蕩期。世界對中國繼續引領全球治理的期望值將加大,中國的作用將廣受關注。
其三,特朗普領導美國,有可能降低意識形態在外交中的分量,務實地發展美國國內經濟,維護美國利益,中美之間在意識形態包括人權等方面的分歧可能不會像過去那樣過多困擾中美雙邊關系。中美之間政治摩擦有可能通過雙方多渠道的積極磋商而得到減緩。
其四,地緣政治上,基于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理念以及增加美國軍事力量的決心,美國全球戰略收縮與加強亞太再平衡戰略將并行進行,而在亞太特別是西太平洋和南海,美國將繼續增強軍事威懾,以震懾中國。美國將繼續增加和其亞洲軍事同盟的關系,盡管美國會要求同盟國承擔更多的安全開支。如果這樣的話,中國東海和南海的緊張局勢不太可能得到緩和。很多專家學者預測特朗普乃一介商人,因此不會有太多地緣政治的考慮。但實際情況正如老話所說,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美國的全球戰略基本面應該不會改變。
那么,中國能做什么?應該做些什么呢?
首先,中美關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之一。中美兩國應當深入了解對方的戰略意圖和核心利益,共同確定兩國關系的發展框架。
其次,中國應當鼓勵美國繼續扮演在全球治理中的重要角色,并積極參與聯合國、G20、亞太經合組織等多邊活動,共同應對氣候變化,促進全球自由貿易和投資,實現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以造福各國特別是發展中國家。
再次,在推進全球治理過程中,中國要更積極地領導討論和談判,來制定新的治理規則或修改現有一些規則,以更好地維護全球治理體系,同時倡導漸進式的改革,使治理體系更好地適應全球化新時代的需要。從杭州G20峰會中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中國需要積極地與包括美國在內的G20成員國和其他國家展開廣泛的磋商、討論與合作,共同創新全球治理理念,開創國際合作新模式。世界不能重新回到“自掃門前雪”的相互割裂狀態,惟有合作共贏才是出路。
中國政府“一帶一路”倡議的關鍵字就是共同發展、合作共贏。近來,美國方面對于中國“一帶一路”的態度有一些變化。有美國學者建議特朗普政府不要完全拒絕“一帶一路”,而要仔細研究美國在其中可能獲得的利益。美國學者提供了兩方面標準去判斷,一是“一帶一路”不能動搖美國在世界范圍內的霸權地位,二是必須有利于美國盟友的經濟發展。符合的就接受、支持,否則就反對。這自然反映了美國的霸權心態和高高在上看問題的良好感覺,但起碼說明它不得不開始思考中國提出的新思想、新思路了。
總之,全球化是一個不斷發展演變、充滿跌宕起伏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出現波折和起伏。中美建交近40年的歷史也是如此。今天我們面對的全球化新時期,機遇與挑戰并存。在全球治理中,我們需要同其他國家盡可能多地尋找利益共同點,追求更多、更深層次的合作。
中國不要被美國競選中的一些言論所“蒙蔽”,我們要冷靜觀察它以后的政策和實際行動。同時,雙方要努力增加互動和對話,塑造新型大國關系和“新全球化”,以創新全球治理的未來。中國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付出更多艱辛的努力,優化全球化、引領全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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