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本來是個物理學術語,指的是有彈性的物體被拉扯時,其自身所產生的力量。后來這個詞被用到了文學評論上,據我的粗淺理解,大概文學語言造成的反差感就是張力的一種。比如網友們創造的“女漢子”這個詞,就挺有張力。而當在新聞里看到“依法搶劫”這個詞時,不禁感嘆,語言最鮮活的創造力果然在民間。
事情是這樣的,湖北黃岡市黃州區食藥監局執法人員懷疑某糧油店的食用油有問題,要搬走36桶帶回去做樣品。但他們既沒有著制服,也沒有出示執法依據。店主氣憤地說“我覺得你這是搶劫”。一位執法人員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就是搶劫,依法搶劫”,還奉勸店主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媒體調查后發現,這并非個案,最近當地許多商家都受到黃州區食藥監局的不合理處罰,甚至一小袋胡椒過期了,也要罰款幾千。看到這個新聞后,我的第一反應是翻了翻日歷,時間過得真快,又快要過年了!
“依法”與“搶劫”兩個能量相反的詞語,碰撞在一起產生了富于張力的魔幻感。說這話時,不排除這位執法人員有“話趕話”的情緒因素,但可能也是真實心態的某種流露。在良知上,他未嘗不明白“搬走36桶油做樣品”,僅比搶劫羞澀一點點。而執法權帶來的加持力量,又讓他有恃無恐。說實話,當他奉勸店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時候,總讓人感覺這是某些“惡少搶民女”的爛俗電視劇里才會出現的場景。如果在京劇里,說這話的角色通常鼻子上會描著一塊白色的“豆腐干”。
借執法之名,向小商戶懲威揩油,這是典型的發生在群眾身邊的腐敗濫權行為。這樣的事情隔三差五就會占據頭條,不久前杭州一家炒貨店因為包裝上印了“最優秀”字樣,不符合新廣告法的規定,便被當地市場監督管理局處罰20萬。除了食藥監局,消防、工商、稅務等系統的基層部門,也都是紀委通報“群眾身邊的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的常客。
基層的行政執法,仍然存在著很大的隨意性和制度漏洞。今年以來接連出現幾起涉警事件,引發了關于監督警察執法權的討論,最終“群眾圍觀拍攝,執法民警不得強行干涉”的有關規定出臺,為良性的警民關系提供了制度保證。執法者手執記錄儀、被執法者和群眾也有拍攝的權力,這應該成為所有行政執法領域的改革方向。如果這些漏洞不被堵上,反腐治理帶給群眾的獲得感,就會從這些身邊的小窟窿里溜走。民眾對于政府部門的信任,會一點點被啃食。
有時候看到仍在不斷出現的小官巨腐,尤其是如“依法搶劫”、“國家規定是狗屁”、“我說他誰是腐敗就誰是腐敗”這樣的囂張言語,常常會想,高層反腐如雷霆萬鈞,大老虎們一個個白發蒼蒼狼狽地接受審判,難道一點沒有觸動到底層么?為什么還會出現上面九級風浪,下面紋絲不動的情況?難道蒼蠅比老虎還難打?也許這是因為打虎和拍蠅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功夫,一個注重力量,一個則需要借助技巧。
對于遠離中心的基層,層層傳導的壓力抵達時已經發生了遞減,更易被基層錯綜復雜的利益網絡消解于無形。尤其基層的工作點多面廣,紀檢部門不可能無所不在,全面派駐。所以不斷創造條件,便于群眾進行監督,以制度的形式賦予群眾及媒體更多的監督權,防范微腐敗也許更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黃州區食藥監局的雷人言行是在店內監控器下曝光的,如果基層權力能全方位暴露在透明的“監控器”下,不得不低頭的就是他們了。對此,我們可能還需要做很多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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