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一張價值非凡的歷史照片
這是一張劉峰在1942年4月初拍攝的照片,從未對外公布過,地點是狼牙山棋盤陀道觀。這座道觀今已不在,于1943年4月底被到狼牙山大掃蕩的鬼子兵焚毀,地點應該是今天狼牙山大酒店的所在地。因為這張老照片具有非凡的歷史意義,所以我專門講講這張老照片背后的故事。
這張老照片上一共四個人物,我挨個說。葛振林、宋學義大家都知道了,當年“五勇士”中幸存的兩位。“五勇士”跳崖發(fā)生在1941年的9月下旬,半年后的1942年3月,楊成武向在晉察冀的抗大二分校要求,專門為一分區(qū)搞一個基層政工干部培訓班。抗大二分校同意了,這個一百多人的“一分區(qū)專門隊”就設在抗大二分校校部所在的陳莊以東的高陽莊,跟四大隊在一起。
1942年4月初,接到赴抗大二分校學習命令的葛振林、宋學義,臨出發(fā)前,奉首長的命令(我沒有查到是誰的命令或建議),專程來到狼牙山棋盤陀道觀,向有救命之恩的李圓忠道長辭行。那一次,同樣奉命一塊上山的一分區(qū)政治部攝影干事劉峰,為他們的團聚留下了這張寶貴的老照片。
照片中的老道士,就是當年的棋盤坨道長李圓忠。他的存在價值意義非凡,就在于他是唯一在場的五勇士跳崖的歷史見證人。
一場戰(zhàn)爭景象的現(xiàn)場見證人,無非出自“敵、我、友”這三方。狼牙山五壯士時間之后,從梯子溝突圍后回到狼牙山的楊成武走進九蓮山,他叮囑當時的宣傳科科長錢丹輝去調查五壯士事件始末,寫一份情況報告。那一次,錢丹輝最先去狼牙山老君堂采訪了一團團長邱蔚,然后去狼牙山西邊的苑崗衛(wèi)生院采訪五壯士活下來的葛振林、宋學義。這三個人都出自“我”方。回來后,錢丹輝寫了一份幾千字的調查報告,然后在報告的基礎上另寫了一份五百字的電文給延安八路軍總部。
狼牙山被敵人圍困時,邱蔚和幾位一分區(qū)和一團的領導干部鄭秀煜、盧星文都在山上,和近四萬軍民一起突圍出來。到山下后,大隊軍民都已迅速離去,但熟悉狼牙山一帶地形的邱蔚等人并沒有走遠,而是隱蔽在小村蔡家峪。
蔡家峪村位于易縣西部深山區(qū)的蔡家峪鄉(xiāng),距紫荊關15公里,是蔡家峪鄉(xiāng)政府駐地
五勇士跳崖處——棋盤坨西北小蓮花峰
我看到有文章說,邱蔚在山下,用望遠鏡觀看著五壯士一個個跳崖,感慨地說:“……”實際上,在蔡家峪村的位置是看不見五壯士跳崖的狼牙山主峰一帶的。邱蔚是從狼牙山老鄉(xiāng)的口中得知五壯士跳崖的經(jīng)過的。
邱蔚隱蔽的地點距五壯士跳崖處有多遠?看看地圖就知道了。
敵方,進攻狼牙山的日偽軍,約半數(shù)應該是中國人組成的偽軍,而這些偽軍基本上都是易縣、淶水、滿城、徐水、定興本地人組成的。也就是說,當年無論八路軍還是偽軍,基本上多數(shù)都是由本地農(nóng)民組成的。半個多世紀以來,這些前偽軍不可能都一下子死絕了,應該還有不少人反戈一擊參加了八路軍,但從未從這些人口中聽說過狼牙山五壯士的故事。
“友”的一方就來自狼牙山道士李圓忠,五壯士血戰(zhàn)日寇時他就隱蔽在山上的雜樹叢中,他親眼看到了五壯士英勇跳崖的始末。五壯士跳崖后日軍集體列隊向五壯士跳崖的地方行鞠躬禮,也出自李圓忠的敘述。
1995年的廣州《羊城晚報》,李老道還被人們記在心中
其實,另外還有兩位本地人在現(xiàn)場,但未必看清了現(xiàn)場事件的戰(zhàn)斗始末。一位是狼牙山村民、當時的民兵游擊組長冉元同,也有寫作冉元通的。五壯士在棋盤陀抵抗到中午,遇見了背傷員上山隱蔽的冉元同。冉元同當時勸五位八路軍戰(zhàn)士跟著他一起隱蔽起來,被班長馬保玉拒絕了。這五位戰(zhàn)士選擇的是邊打邊撤,把敵人牢牢地吸引住。當五位戰(zhàn)士下午彈盡糧絕跳崖的時候,應該與冉元同躲藏的位置有一段距離,所以冉元同作為現(xiàn)場見證人的身份比李圓忠要弱一些。
還有一位當?shù)氐牡胤娇箲?zhàn)干部余藥夫,當時余藥夫也躲藏在一處矮樹叢里。是余藥夫攙扶著跳崖逃生回來的葛振林、宋學義去的八路軍衛(wèi)生院。但解放后的二十多年間這位余藥夫一直都沒有露面,直到八十年代,重溫狼牙山五壯士這段歷史的時候,這位當年葛振林、宋學義的救命恩人才第一次露面,并且表明自己在場的身份。
2003年8月1日余藥夫(左)與葛振林最后會面
這就是說,當年向外界清楚介紹狼牙山五壯士英勇跳崖這段歷史的,只有李圓忠一個人。所以晉察冀軍區(qū)派記者調查,確定對五壯士事跡給予表彰和大力推廣,都是在采訪了李圓忠之后才進行的。
還有一件事不容忽視:這張老照片上的李圓忠道長和葛振林、宋學義三個人,也是那一次跳崖之后在現(xiàn)場的僅存的三個人。以前,從沒有見過這三個人的合影照片,這一次劉峰的老照片彌補了缺憾。
這張老照片最珍貴的地方就在于此。
李圓忠出家前的真實名字不詳,只知道他出身勞動人民,又名李圓通,俗名李樹棠,號藥夫,清光緒十二年(1886年)出生于河北省滿城縣魏莊村的一個武術世家,自幼習武身懷絕技。年輕時干過飯館跑堂一類的營生,以后從軍,當過直系軍隊的營長,當年部隊就駐扎在保定一帶。二十年代后期,代表著河北地方勢力的直系軍隊被奉系軍隊和西北軍聯(lián)手打敗后,李圓忠就近在狼牙山棋盤陀道觀出家,當了道士。
中國的道士有兩大派別。一派是主要在南方流行的正一道派,不必出家,在家即可修行,所以可以結婚生子,繁衍后代。另一派是主要流行在北方的全真道派,像僧人一樣,必須出家才能修行,所以不能結婚生子。
李圓忠加入的是全真道派,全真道派,有“天下道士半全真,天下全真數(shù)龍門”一說。李圓忠屬全真龍門派“合教永圓明”中的“圓”字輩。棋盤陀道觀,鼎盛時有出家道士十余人,由于連年戰(zhàn)亂,到了抗戰(zhàn)爆發(fā)時僅存道士兩三人。李圓忠道長為首。
楊成武率領的一分區(qū)八路軍于1939年1月進駐易縣的狼牙山腳下,于是與李圓忠結識。1940年初,李圓忠與一分區(qū)八路軍的關系趨于良好,甚至達到非常好的狀態(tài),因此還被載入《楊成武回憶錄》一書中。出身軍閥部隊的李圓忠,因為會“東洋刺”的刺殺技術,曾與一分區(qū)刺殺教官段廷起較量過,三次都敗于段廷起之手。因為李圓忠的舊軍官出身,而且還會日語,在日本人的大掃蕩中同日本軍交涉過,一分區(qū)鋤奸科一度將李圓忠列入“可疑分子”之列,幸好被寬宏海量的楊成武給解脫了。
楊成武、高鵬、羅元發(fā)等干部的1940年3月的狼牙山巔之行,就是應李圓忠的邀請才進行的。幸好那一次的狼牙山之行,劉峰留下了寶貴的歷史影像,否則將找不到一張楊成武等人在狼牙山上的照片。
狼牙山五壯士(當年的稱呼是“五勇士”)的英雄事跡出現(xiàn)后,李圓忠誠為了狼牙山周邊的新聞人物,一分區(qū)攝影師李途、1941年底從北平脫險來到晉察冀的燕京大學教授林邁可,晉察冀資深的攝影家沙飛,還有拍攝這一張的劉峰,都為李圓忠留下過珍貴的影像,這足以使李圓忠千古留名。
一分區(qū)李途1941年10月底拍攝的李圓忠道長的照片
一分區(qū)李途1941年10月底拍攝的狼牙山五勇士命名授獎大會的照片
1943年4-5月間,為了幫助被圍困在狼牙山上的一分區(qū)警衛(wèi)連突圍,李圓忠所在的道觀被日軍焚毀。那一次如果不是李圓忠避開,他也會被日本鬼子殺死的。道觀被毀,李圓忠失去了安身之處,他被迫離開了狼牙山,去了山西恒山的一座道觀。楊成武在回憶錄中,對李圓忠的評介很高,如果不是李圓忠親自出面,救出被圍困在狼牙山上的一分區(qū)警衛(wèi)連,這個連恐怕保不住了。楊成武還專門談到了不知李圓忠后來如何?去了何處?除了李圓忠這座道觀,狼牙山上還有一座老君堂道觀,由石海忠道長管理。1941年邱蔚、1943年楊成武都在這座老君堂養(yǎng)過病。
燕京大學教授林邁可教授1942年5月拍攝的李圓忠單人照
1941年,沙飛也拍攝過李圓忠的單人照片
葛振林、宋學義和李圓忠身邊的另一個人也不可小視。當時葛振林、宋學義、劉峰上山,要找一個領路人,于是找了個放羊人帶路。這個放羊人以前喂馬,是個馬夫,易縣本地人,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華工。因為是單身,抗戰(zhàn)爆發(fā)后先是在孟閣臣的部隊干,當馬夫喂馬,以后到了八路軍,依舊干馬夫。因為一分區(qū)在狼牙山騎兵不易,將騎兵營和所有馬匹都給了晉察冀軍區(qū),于是老華工改為放羊——放牧一分區(qū)自己的幾十只羊。
劉峰的這張老照片拍攝于1942年春天。這是一個關鍵期,區(qū)分一分區(qū)老照片拍攝者的關鍵期。1942年2月,一分區(qū)三個攝影師中的兩個:楊國治和李途調到晉察冀軍區(qū)的晉察冀畫報社工作,一分區(qū)只剩下劉峰一個攝影師。這就是說,凡1942年2月以后的一分區(qū)照片,基本上都是劉峰拍攝的。
有人會問:一分區(qū)還有一個攝影師高糧呢?
高糧出道較晚,1945年8月才學成出來。高糧的第一張作品是跟隨劉峰一起到淶源的四十五團去,參加了解放淶源縣城的戰(zhàn)斗。以后在冀察軍區(qū),基本上是三個攝影師在工作:劉峰(攝影組長)、高糧、李力兢。那時過來的許多老同志的私人照片,大都出自這三個人中的一個之手。
一分區(qū)和冀察的老同志,都對劉峰的評價極好,說這個人是好脾氣,好求,給不少人留下影像。中國人在走向法治社會的時候,應該建立充分的版權意識。我對劉峰的子女說過:文章有個寫作者的著作權問題,老照片也應有個版權問題。
尤其這一張極為有價值的老照片的版權,毫無爭議的屬于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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