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紙面上看,中國-巴基斯坦經濟走廊在一帶一路規劃中占有突出地位。《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 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聲明,“中巴、孟中印緬兩個經濟走廊與推進‘一帶一路’建設關聯緊密,要進一步推動合作,取得更大進展。”
然而,良好的意愿未必總能變成現實,紙面聲明和真實意圖也常常存在相當差距。通盤考慮全局,我們需要給予巴基斯坦經濟一定程度的扶持,但中巴經濟走廊計劃投入總量必須控制,其內容必須充分考慮客觀經濟規律和安全問題。在這個問題上,要防止國內某些局部私利集團誤導國家決策。
為了平衡南亞實力對比,削弱巴基斯坦國內極端勢力因國力對比不利而更加倚重恐怖主義的內在動機,我們需要給予巴基斯坦經濟一定程度的扶持。盡管如此,我們與巴基斯坦的經濟往來主體仍然不應該也不可能是援助,而只能是商業性經貿。即使是援助部分,主要也應該通過支持商業性經貿活動的方式給予,而不是直接的無償轉移支付。輸血不如造血,這條原則同樣適用于中巴經貿合作。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正視任何友邦商業環境的缺陷和各類政治性風險,巴基斯坦也不例外。
僅就單純商業而言,巴基斯坦的投資環境并不好:宏觀經濟穩定性差;國際清償能力欠缺;國民收入較低限制了其國內市場規模;基礎設施極度不足且陳舊老化;關稅壁壘過高且錯綜復雜猶如迷宮;價格體系扭曲……
不僅如此,巴基斯坦的政治性風險也很大,各種政治經濟矛盾錯綜復雜。這一切都會嚴重干擾中巴經濟走廊計劃。巴基斯坦國內關于中巴經濟走“東”、“西線”之爭如火如荼,導致項目遲遲無法確定,就是深刻的教訓。我們在中巴經濟走廊規劃制定方面賦予巴方相當大的話語權,表明我們充分尊重東道國巴基斯坦,但未必完全符合巴方目前的經濟規劃和實施能力。
巴基斯坦是我國的戰略盟友,并因此在官方和民間獲得了“全天候友誼”、“巴鐵”、“友誼比山高比海深”等稱呼贊譽。但不容忽視的是,在巴基斯坦,伊斯蘭極端主義、恐怖主義、分裂主義“三股勢力”猖獗肆虐,以教派為基礎的極端組織數以百計。
2015 年春節前后,一篇題為《巴基斯坦第三大港口 4 月運營 我國石油運輸線縮短 85%》的報道在網上和微信上不脛而走,流傳甚廣,講的是中國援建的巴基斯坦第三大港口瓜達爾港已基本竣工,預計將于當年 4 月中旬全面投入運營,巴基斯坦當局表示會逐步將瓜達爾港打造成一個自由貿易區,從瓜達爾港至喀什、貫穿巴基斯坦南北并連結新疆西端的中巴鐵路與公路一旦貫通,波斯灣石油在瓜達爾港上岸,再從陸路輸往中國,比全程海運輸往中國的路程縮短 85%。但這篇報道的上述說法是在混淆概念。因為中國石油天然氣主要消費地區是遠離新疆的東部沿海和中部,波斯灣石油海運到達中國就是直接到達中國主要消費市場,倘若取道瓜達爾港運到喀什,則還需要經過漫漫數千公里管道、鐵路轉運方能抵達東部和中部消費市場,實際路程絕無可能縮短85%。
而且,海路全程基礎設施已經齊全,但這條構想中的路線沒有相應基礎設施,即使建設鐵路、管道、公路,也需要翻越海拔五六千米的喀喇昆侖山口,穿越數千公里沙漠戈壁,不僅運輸量有限,而且日常運營維護成本必定十分驚人,攤入日常運營維護成本之后,整個運輸成本肯定高于海運線路,而且這筆固定資產流動性極差。
而且,與中巴油氣管線項目倡導者們聲稱的相反,這條管線無助于中國的能源安全,反而有損中國能源安全。
首先,中國能源安全目標不應當是在戰時保持平時的能源消費數量和模式,為這樣一個不合理的目標而配置資源是錯誤的。中國是世界第一工業大國和出口大國,工業生產中很大一部分是面向出口市場,在戰時不可能維持這樣的出口規模,由此會大幅度減少消耗的油氣能源。而且,中國擁有全世界最豐富的煤炭資源,平時為了保持制造業和整個國民經濟競爭力而要盡可能多使用廉價的進口油氣,熊市時期尤其如此,戰時則可以將相當一部分油氣消費轉為煤炭。
其次,盡管戰時我國從波斯灣進口油氣的海上運輸路線很可能被切斷,但即使出現這種極端情況,國內產能和從周邊陸地鄰國進口的油氣資源屆時也應能滿足需求。和平時期為了保證下游產業市場競爭力而不宜使用國內和周邊高成本油氣,戰時則不然。
第三,聲稱從波斯灣進口的油氣在瓜達爾這樣的阿拉伯海港口下船登陸,可以避開馬六甲海峽,從而提高中國進口的安全性,這是荒唐的。因為占有中東政治軍事影響力優勢和海上武力優勢的西方強國屆時只需禁止海灣國家對中國出口油氣,就能從源頭上切斷中東油氣對華供給,無需費時費力在海上搜尋中國運輸船舶。
第四,一旦發生不測之變,情況復雜地區的油氣管道必然成為其它方面勒索訛詐進口國的工具。這類情況已經一再發生。中巴油氣管線倘若建成,而且居然能夠在中國油氣消費中占據一席之地,未來遭遇動亂時也會這樣。
正因為如此,鑒于許多大型項目在巴基斯坦國內牽扯的利益太多,難以迅速達成共識,各種商業性和政治性風險也相當高,我們在發展中巴經貿合作時需要對不那么轟轟烈烈的中小項目、中小企業合作給予足夠的重視。從紡織服裝、珠寶、柴油發電機組(在電力短缺的巴基斯坦供各企業機構自行發電)到凈水器,相信中國民間商人能夠在巴基斯坦找到相當多的有潛力項目,這也能夠讓廣大巴基斯坦普通民眾直接感受到中巴經貿合作的利益。
倘若實施得當,“一帶一路”完全有可能成為中國崛起的里程碑,但成功的前提是準確識別風險、有效規避和消除風險,而規避政治性風險是任何跨國經營活動都必須注意的重要問題,在絲綢之路經濟帶區域尤其如此,中巴經濟走廊的經濟和安全風險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絲綢之路經濟帶區域面臨的“三股勢力”政治風險的縮影,也正是這類風險,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中巴經濟走廊乃至整個絲綢之路經濟帶的開發潛力、可行開發方式和重點發展方向。
走出“韜光養晦”,走向“有所作為”,這是中國發展的必然選擇,也是國際社會的要求;但有所作為時務必時時把握適度原則,亦即要準確把握整體投入的總量和方向,避免濫用力量。
就總體而言,海上絲綢之路的分量和發展空間遠非陸地絲綢之路所能比擬。我們對 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是必保,而在絲綢之路經濟帶,特別是覆蓋中亞和部分西亞國家的絲綢之路經濟帶中線,實際上應該奉行“以攻為守”原則,中巴經濟走廊就在其中。我國經濟精華集中于東部、中部,尤其是東南沿海。東南沿海遠離絲綢之路經濟帶,對他們而言,重點開發海上絲綢之路更為重要,更為現實。
今天,在“一帶一路”熱潮中,我們心要熱,頭腦要冷,要明白國內外關于“一帶一路”和中巴經濟走廊等項目的眾多討論未必完全切合實際,不少是相關地方政府或外國政府希望沾光,為此拼命擴大“一帶一路”范疇,以便把本地/本國包括進去,或是夸大本地/本國所處方向的經濟政治重要性。從事實務的經濟界人士一定要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不能貿然聽信忽悠而把真金白銀投入風險過高、預期回報過低的地方。只有這樣,“一帶一路”才能成功。
(作者是 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來源:《21 世紀經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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