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財政部門提出,研究實行職工醫保退休人員繳費政策。通俗地說,就是過去退休職工不需要繳費就能享受醫保,現在要研究是不是需要交錢了。據媒體測算,全國退休人員平均每月養老金2250元,按繳費費率8%計算,退休人員每月須繳納醫保費用180元,相當于不管看不看病,每年要多繳納2160元醫保費用。
讓退休職工參加醫保繳費,看起來有充足理由——當前財政收入下降,醫療費用又增長很快,醫保基金壓力越來越大、甚至入不敷出。讓退休人員繳費,就成了緩解困難的一個選擇。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一設想有道理。
但是,仔細分析之后就可以知道,讓退休人員繳納醫保,對緩解醫保基金的風險作用不大,但卻會嚴重增加老年人的經濟和心理負擔,同時還可能讓有關部門逃避對醫療衛生支出的責任,總的來說是弊大于利,不是一個好政策。
首先,靠退休職工醫保繳費解決不了醫保基金的風險。
當前醫保基金出現虧空,主要原因是醫療費用增長過快,“支”的太多,而不是“收”的太少。2008年我國衛生總費用1.16萬億元,2015年超過4萬億元,七年翻了三倍,平均每年增長20%,哪個部門有這樣高的增長速度?正因為費用增長過快,才導致醫保基金和群眾負擔越來越大。即使退休職工繳費,7200萬退休職工每人每年繳2160元,也不過是1500億元,相當于衛生總費用的3.9%,遠遠抵消不了衛生總費用的迅速上漲。如果等到明年,衛生總費用還是上漲20%,從退休職工手里收的錢遠不夠填補虧空。所以,要解決醫保基金風險,關鍵是解決費用增長太快的問題。
費用增長快,如果都花在患者身上了,那倒還好。但事實是,由于醫院依然在營利性的軌道上運行,過度醫療、浪費、藥品回扣等現象不是減少了,而是更加嚴重了,大量醫保基金并沒有轉化為患者的福利和醫生的收入,而是被浪費和過度消耗了,成為醫藥行業特別是流通環節的超額利潤。所以,最重要的是考慮如何把現有的醫保基金花得更節約、更有效,而不是從“如何多收錢”上想辦法。
那么,為什么醫療資金的浪費那樣嚴重呢?財政部對醫院的直接投入不足是根本原因。醫院的吃飯、建設、運行都要靠從醫保和患者身上掙錢,導致了以藥養醫、以檢查養醫,醫院為了掙一元錢的正常收入,就要增加五元錢以上的藥品或檢查費用,從而產生大量浪費。解決這個問題,根本上要靠財政部門轉變觀念,破除部門利益,真正把公立醫院的建設和人員費用投入到位,落實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建立符合醫務人員行業特點的薪酬制度的要求,根本上消除醫生的逐利動機,使醫生主動節約醫療費用,停止醫療費用不斷上漲的機制。
所以,要解決醫保基金入不敷出的問題,關鍵是財政部門增加投入,扭轉醫院和醫生的逐利動機,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讓作為患者的退休職工為扭曲的機制買單。
其次,靠退休職工醫保繳費,不符合我國收入分配改革的方向,是損害而不是改善社會公平。
國家為什么要辦醫保?醫保是干什么用的?是互助互濟的,是縮小收入差距、分散大病風險的。這種互助互濟,既包括個人和個人之間,也包括人群和人群之間、地區和地區之間、階層和階層之間、一代人和另一代人之間。如果僅僅是誰繳費誰才能享受醫保,那就不需要醫保了。因此,各國醫保的一般原則都是強者幫助弱者:富人幫助窮人,富裕地區幫助貧窮地區,年輕人幫助老年人,健康人幫助生病的人,有產者幫助無產者。
而退休職工醫保繳費的做法,不管從什么角度說,都違反強者幫助弱者的原則。從年齡上說,退休職工是弱者,是屬于應當被照顧的對象,就連美國這樣醫療體制存在嚴重缺陷的國家,尚且為老年人免費提供醫療服務,歐洲就更不用說,我們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呢?不僅不應該讓退休職工繳費,下一步還應該推動城鄉居民和新農合的老年人減免繳費。
從收入來源來看,絕大部分退休職工仍是工薪階層,勞動收入是唯一收入來源。而從國際上來看,越來越多的國家實行以稅收籌資為主的醫療體制,之所以稅收籌資更加合理,就是因為稅收具有累進性:收入高、資產多的人,交稅多,收入低的人交稅少,通過稅收來提供醫療衛生福利,具有收入再分配的功能。目前,我國收入分配差距大的一個重要表現是勞資收入差距過大、勞動者收入偏低,因此,即使是要彌補醫保虧空,最合理的辦法也是通過資產稅、遺產稅等稅收來補充醫保基金,而不是繼續加重普通勞動者的負擔,劫貧濟富。對政府來說,這是屁股坐在哪一邊的問題。
退休職工免費享受醫保,這個“免費”并不是欠國家的,而是他們自己歷史貢獻和歷史上收入一部分。財政部門對醫療衛生進行投入,也并不是恩賜,而是必須負擔的責任。不能只講個人的責任,不講國家投入的責任。
第三,當前居民的醫療負擔已經十分沉重,如果再增加居民負擔,就將影響民心和社會穩定。
2013年到2015年,醫療衛生連續三年成為群眾最不滿意的民生問題之一,醫療衛生負擔連續三年成為居民感到支出壓力最大的項目,有17%的家庭因為看病需要借錢或變賣家產,22.9%和36.6%的居民“非常擔心”或“比較擔心”醫療費用沒有保障,共計59.5%。由于費用較高,經醫生診斷應住院者未住院的比例,2014年和2015年分別為25.5%和19.6%。特別是老年人是醫療負擔最重的群體,對上述問題的感受更加強烈。
在這種情況下,政府部門需要從更高的高度認識醫療衛生工作,而不能將其作為負擔一甩了之。如果一個家庭連看病都拿不出錢來,哪有心思去搞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如果一個勞動力連健康都維護不了,哪有能力去提高人力資源水平,推進產業升級?讓退休職工交醫保的思路,顯然還是想把醫療負擔甩給老百姓,而沒有看到健康就是生產力、搞好健康保障就是收拾民心。
(作者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員;來源:東方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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